進擊的巨人

拼圖咖啡店 #26

那天下午，有三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來到咖啡店，兩男一女，一坐下來便談論某齣電影的情節，看來是剛剛從戲院出來。女生穿著入時的黑色連身短裙，耳朵綴滿銀色耳環，雙手也戴滿戒指。其中一個男生長髮披臉，個子瘦小，乍看以為是女生；另一個戴著耳機，掛著一副遺世獨立的神情。不知為甚麼，我覺得三人有點眼熟。

他們到櫃台點了飲品，便回到座位繼續剛才的話題。女生大讚電影的情節鋪排和人物塑造，覺得結尾的悲情十分感人。長髮男生卻認為故事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就算作者在後面用了很多篇幅去解釋也無補於事。他還一邊滑著手機，綜合網上的評論作為佐證。另一個男生已除下耳機，把它掛在脖子上，但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旁觀著兩個同伴的爭論。

男女生開始激烈地爭吵起來，互不相讓。男生指女生感情用事，不懂冷靜分析，女生卻反過來批評男生雞蛋裡挑骨頭，完全不投入劇中人物的情感世界。

那個態度超然的男生介入說：你們吵甚麼呢？大家開開心心一起看場電影不就夠了嗎？管他是神劇還是爛劇呢？

另外兩人停下來，一起望著他，說：你還好意思這樣說？所有事情不都是你弄出來的嗎？

耳機男生搔了搔頭，露出傻傻的笑，說：是嗎？我不知道啊！不好意思啦！

關於電影的爭論暫時告一段落，女生望向外面的街道，說：如果真的有巨人來襲，會是怎樣的呢？整條街立即會被完全剷平吧！

的確會很恐怖呢！長髮男生說。

你這麼厲害，不用怕啊！巨人完全不是你的對手！耳機男生卻向女生說。

你這是甚麼意思？我有那麼可怕嗎？怎麼也不及你啊，你不是想毀滅世界的嗎？就算我們死在你面前，你也不會在乎吧！

長髮男生似乎預見一場衝突即將發生，立即改變話題，說：難得來到拼圖咖啡店，沒有理由不玩一下拼圖吧！我去看看！說罷，男生起身跑到拼圖櫃去，另外兩人卻坐著不動，也互不理睬。

長髮男生興致勃勃地拿著一盒拼圖回來，說：你看！果然有《進擊的巨人》呢！是艾連、米卡莎和阿爾敏啊！應該是他們剛加人調查軍團的樣子呢！

另外兩人也立即被吸引過來，用一種懷念的眼神望著圖中的三個少年。三人以艾連為首，阿爾敏在左，米卡莎在右，戴著立體機動裝置，手裡拿著可以砍斷巨人脖子的長刀，向前衝刺。在他們後方，可以見到其他軍團成員在空中飛躍的身影。

長髮男生把飲料杯子移到一旁，把拼圖倒在墊板上，另外兩人也撿起拼圖開始砌了起來。三人很有默契地把艾連的部分交給耳機男生，把米卡莎的部分交給黑裙女生，而把阿爾敏的部分交給長髮男生，其餘的部分則無分彼此。

拼了一會，長髮男生感慨地說：這一段真的是最美好的時光！雖然大家都還很幼嫩，甚麼都不懂，但卻有一股意志和拼勁，覺得只要同心合力，終有一天可以消滅巨人，越過高牆，看到外面的自由世界。

這時候，連一直掛著無所謂的樣子的耳機男生，也露出沉醉的眼神，說：是啊！那真是大家的純真年代！是世界還充滿希望的時代！

我覺得你們想多了！一切惡夢都是因為理想主義而起的！如果不是當初懷有這樣的希望，又怎會有後來的幻滅？又怎會有幻滅所帶來的絕望？人所能懷有的最大追求，就只是守護自己最珍視的人，其他的都是空話！女生有點激動地說。

所以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那條圍巾。耳機男生有點冷淡地說。

不，重要的是給我戴上圍巾的那個人。女生堅決地說。

那也是一種執著啊！只是規模大小不同而已。

規模大小分別很大！小規模的愛只傷害一個人，大規模的愛殺死全人類！

對不起，我不是有心傷害你的。

你說你是身不由己的，為了追求自由，你變成了自由的奴隸。

我們都是。

我不是！我從來沒有追求過自由，我只追求跟所愛的人在一起，而愛本身是一種不自由。

所以，你想說，追求自由的人不能愛？

不是我想說，是你用自己的方式說明了。所以你才說出，叫我丟掉圍巾那樣的話。因為圍巾是一種綑綁，一種束縛，一種不自由！

嗯，你看得很通透。

長髮男生介入說：為甚麼你們不早點對話？為甚麼不把心中所想說出來？而是把自以為正確的決定加在對方身上？

你相信分歧可以通過對話化解嗎？這樣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吧？耳機男生說。

至少在朋友之間，在相愛的人之間可以。

朋友變成敵人，愛人變成仇人，這種事比比皆是，請別高估人性。

但也有不變的！有人變了就代表不行嗎？黑裙女生說。

你自己也沒有變啊！至少我相信，你就是當初那個和我們一起向著山丘上的大樹賽跑的孩子！就算你最後成為了發動滅世的惡魔，你在我們心中一點都沒變過！長髮男生說。

在你們心中？那只是你們一廂情願的幻象吧！

是幻象又如何？除了心，除了一廂情願，我們還能真正肯定甚麼？到了最後，連結所有人的只有意識的世界。在所謂現實世界裡，只有短暫的和平，和更持久的衝突。

但愛不是始終也會消逝嗎？就算戴著圍巾死去，又能保住甚麼呢？

我們不是還在談這個嗎？這不就是證明嗎？女生說。

證明甚麼？

證明愛不會消逝，而是會流傳下去。

話說回來，為甚麼我們會談這些？好像我們就是故事裡面的主角似的？耳機男生突然驚醒似的說。

對啊！剛才我還在說情節有很多漏洞，人物的行為也不是很合理呢！長髮男生也疑惑地說。

我早就說過，所有線索都是有鋪排的，包括我們現在的對話。黑裙女生故作神秘地說。

你不是說我們是諫山創創作出來的吧？我們是活生生的人，只是看完他的動畫電影，來到咖啡店吹下水而已。長髮男生說。

你沒聽過二創嗎？女生說。

通過吹水二創？這個定義未免太寬鬆吧！

不是吹水，是角色扮演。

那你便要把我的頭砍下來了。耳機男生打趣說。

你先送我一條圍巾再說吧！

那種老派圍巾，你不會喜歡吧！

誰叫你送一模一樣的？送新款的也可以啊！

對！時代不同了，但心意可以是一樣的。長髮男生推波助瀾說。

真的可以嗎？我倒以為，片尾的彩蛋是說，那些史詩式人物是虛構的，現實中只有平凡的少男少女。

誰知道呢？如果現在有巨人一腳踩下來，我們說不定也會變成動畫中那樣的英雄人物呢！

只是悲劇人物吧！

到時小心你的頭啊！如果你再想毀滅世界，我可不會刀下留情啊！

女生用手做了個砍下去的動作，耳機男生連忙躲閃，撞進長髮男生的懷裡。三人相望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

天馬行空地聊了半天，大家七手八腳地把餘下的拼圖完成了。黑裙女生對著手機整理了一下儀容，長髮男生幫大家自拍，另一個男生戴上耳機，三人便起身離開了。

桌上放著那幅《進擊的巨人》拼圖，圖中有三個勇於挑戰巨人的少年——艾連、阿爾敏、米卡莎。那是來自作品前段的畫面，三人依然有著稚嫩的外貌，和充滿可能性的未來。

我不肯定，他們剛才有沒有親身來到這間咖啡店，重新演繹了他們的故事。

---

圖片來源：網上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