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四)寒冷,下雨
早上氣溫驟降,外面下著微雨。姐們傳來訊息,說會照原定計劃跑十五公里。我回說我會過去幫她們弄早餐。
姐們九點半回來了,雖然穿了薄風衣,但也渾身濕透。她們立即去了淋熱水浴,以免著涼。我弄了多種穀物的麥片,厚多士和煎蛋,還有沙律和奶茶。因為跑步消耗很大,姐們吃得很多很快。
庭音姐上網查了名古屋的天氣預報,星期日比賽當天會間中天晴,降雨機率很低,氣溫介乎 3 至 15 度,非常適宜長跑。看來天氣方面無需顧慮了。今天跑了十五公里,往後兩天也會休息和補充能量,直至週日正式比賽。我們會在星期六早上登機,下午到達名古屋。
之後庭音姐又趕出去上班了,幸晨姐也有事做,我便自己回家。花了大半天收拾行李,其實只是前後四天,要帶的東西不多,但每次出門都很緊張,這次尤其。雖然跑馬拉松的是姐們,我只是去給她們打氣,但卻比自己參賽更擔心。如果她們無法完成,她們的關係也會因此終止。這聽來好像沒道理,但無法抹除這個可能性。為此我整天坐立不安,最後忍不住傳了訊息給庭音姐,問她今晚可不可以聊聊。今晚幸晨姐約了朋友,庭音姐也會延遲下班,處理完店裡的文書工作才回來。我說我可以等她,於是便約了八點在大圍。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提早去到大圍逛了一陣,準時八點跟庭音姐會合。她問我想吃甚麼,我知道她要增加熱量,便提議去有小菜白飯的店。坐下來後,點了兩個菜,姐一個人要了兩碗白飯。她還要了一瓶啤酒。我因為有重要的事要談,一滴酒都不敢喝,她便只有獨酌了。
姐今天穿了件黑色小皮褸和灰色闊身牛仔褲,裡面是白色樽領毛衣,非常帥氣。姐自從留長了頭髮,髮尾捲曲,更添成熟韻味。從甚麼角度看,庭音姐和幸晨姐都是天生一對。我直接問她說:幸晨姐說,如果你們星期日挑戰馬拉松失敗,你們的關係便會到此為止,有這樣的事嗎?為甚麼把馬拉松和你們的感情綑綁在一起?明明是沒有關係的兩件事!庭音姐笑說:有這樣的事嗎?是幸晨那個傻瓜幻想出來的吧?她頓了一下,喝了一口啤酒,說:不過,這不失為一個乾淨利落的解決辦法。甚麼都不用考慮,不用思前想後,就只看賽果,不是很簡單嗎?她又頓了一下,喝一口啤酒,再說:不過,這跟擲毫決定不同,不是單靠運氣,而是靠意志,是要自己去爭取的。你不覺得這樣很有意思嗎?
我不知道姐是認真的,還是在說笑。庭音姐很少這樣模棱兩可的,但她也不可能喝醉了,只是小小的幾口啤酒,絕不會擾亂姐的神志。我發現姐的臉色緋紅,連眼眶也發紅了,但那不是酒精的影響。她連喝威士忌都可以面不改色的。姐是動了情緒。她用手按著額頭,側著臉,眨著眼,好像在努力平服心情,然後說:晨輝,你的姐其實是個爛人。我以前每一段感情都無法維持下去,都是由我提出分手的。我不難喜歡上一個人,但我很難把自己全部都交給對方。到了一個點,我便會放手。但偏偏這兩個人改變了我。也許我和治平是完全沒有基礎的,只不過是特殊的機遇和關係,令我們覺得不想錯過對方。我們只相處了大半年,而且大部分時間是普通的僱主和工作假期實習生的關係,甚至說不上正式成為戀人。但就是因為那未實現的部分,令我對他有很強的渴望,就算分開兩地一年半有多,還是經常想回到他身邊,回到他所屬的那片土地。在完全沒有基礎的情況下,我幻想著把自己的全部交給他!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完全不像素來的自己!我和幸晨的關係又是另一種我從來也沒有經歷過的。開始的時候我一點也沒想過會愛上她,因為我從來也是一個異性戀者。我是不經不覺地跟她越來越親近,然後才發現這個人已經成為了自己的生命中不能割捨的部分。如果我一早預見這個局面,按照我冷酷的性格,我一定不會讓事情發展下去。但因為我的疏忽,又或者因為幸晨的巧妙進攻方式,我被她俘虜了。哈哈,這個詞很庸俗嗎?但這是真的,是她向我進攻的,而我失守了自己也不知道。怎樣也好,我必須承認我愛她。於是我便陷入了一腳踏兩船的局面。拖延了幾個月,我也沒法按理智或感情作出抉擇。我知道,就算再給我三個月、半年,甚至是一年,結果也會一樣,我也是無法做決定。為甚麼呢?我最近終於知道了。聽了你說阿來的情形,談到多重人格的問題,我便終於明白了!是內在的兩個我分別愛上了治平和幸晨!我這樣說不是想推搪,自我開脫。我也不是說我有嚴格意義的人格分裂,但晨輝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我們的內在都住著好幾個自己,有著不同的取向和價值。沒有人是單一的。一個我願意嫁給日本東北農場少主人,放棄獨立的自我,跟他生兒育女,輔助他的農場業務。另一個我愛上了一個愛撒嬌的女人,心甘情願成為她的王子,不惜背棄世俗的期望,放棄傳統女性的責任。這兩個我是截然相反的,但卻同時存在於自己的身上。也許兩者之間的巨大反差,就是無法作出抉擇的原因。我不是在同類的選項間做選擇,我是在相反的類之間做選擇。這不是普通的選擇,而是對整個人生觀,甚至是世界觀的選擇!但是,說到底也不是對抽象的理念的選擇,而是對一個活生生的人的選擇。這才是最不能割捨的地方。因為無論你選任何一個,另一個也會受到傷害。當你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會傷到人,而且都是你深愛的人,你又怎麼忍心下手呢?所以不斷拖延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過,到底還是要做了斷的。如果把這個了斷交給馬拉松,交給自己的意志和身體,其實也不是那麼的荒謬,那麼的沒有道理吧!既然無法聽從理性,就唯有聽從非理性吧!
說到這裡,庭音姐把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說服,我只是呆著,完全無法質疑她的話。庭音姐把餘下的啤酒分別倒進兩個杯子裡,把其中小杯的遞給我。我接過杯子,跟她踫了杯,慢慢地喝了下去。苦澀的,但也甘美的,燙熱的,但也清涼的。我終於明白那是甚麼滋味。我說:姐,禮拜天請你盡力跑,也請你陪幸晨姐跑下去。庭音姐點了點頭,用指尖拭了拭眼角,說:我會用盡最後一口氣的了。姐伸出手,幫我擦去掛在臉頰上的淚水。
回家的時候,幸晨姐跟朋友的飯聚也完了,和我們在沙田站會合。我和庭音姐也沒提剛才聊的話,大家像平常一樣有說有笑的。除了給她們打氣,我已經沒有別的事可做了。
7/3(五)微雨,寒冷
姐們繼續停跑,我們一起去茶餐廳跟 D 吃早餐。D 像父親一樣叮囑她們要沉著應戰,不要心急,寧願慢一點,也不要受傷或者過度消耗。他又講了 X 老師七年前參加名古屋女子馬拉松的情形。當年她用了接近六小時完成,姐們較年輕,應該可以快一點。又跟我說了應援的路線和一些打氣地點,以及其他注意事項。我們聽了很鼓舞,X 老師四十多歲時做到的事,姐們不到三十歲應該也可以做到。
早餐後姐們便一起坐火車出去工作,我和 D 回家。他中午去醫院探母親,我便約了他下午去崇基圖書館。昨晚跟庭音姐聊過後,我的心已比較安定。雖然未知結果,但總算是去到決斷時刻。能在這個時刻陪伴在她們身邊,我也不能再有甚麼怨言了。D 卻一副苦惱的樣子。他母親康復進度不佳,未能恢復行動能力,要幫她移動甚為困難,出院後很可能長時間臥床,家裡也要做一些改動。浴室維修工程又膠著,師傅失蹤,爛攤子不知如何收拾。D 今天選擇逃避,完全不理,躲在圖書館裡做自己的事。我愛莫能助,有點無奈。
晚上離開圖書館,先陪 D 吃晚飯,然後回自己家跟爸媽吃。行李早已收拾好,飯後便和媽媽看《藥師少女》和聊天。她聽了姐們的事,祝願她們不但能完成馬拉松,也可以成為彼此的終生伴侶。她又說:晨輝,這件事就靠你了。你是她們的見證人,也是她們的黏合劑。如果不是有你,她們早就散了也說不定。所以你的打氣一定可以鼓勵她們完成比賽的。我記住了媽媽的話,決心做好我這個妹妹的角色。我們三姊妹,一定不可以分開。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