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六)多雲,溫暖
早上姐們跑了十公里,我和蔓慢跑了五公里。我穿了運動背心,頸側還殘留著昨晚蔓給我畫的狐狸的痕跡。回去洗澡時,蔓幫我徹底洗乾淨,說下次還是不要用自己的身體來給她練習畫圖了。我說可以買人體彩繪專用的紋身筆。如果畫紋身圖案可以讓蔓釋放她的創造力,又有滿足感,我不介意成為她的畫布。
庭音姐為了補回三天病假,很早便去上班了。在去名古屋之前,也不會有時間練跑二十公里,頂多是跑十多公里而已。這令幸晨姐有點擔憂,但她不想自己一個去練,我也沒有能耐陪她跑二十公里。要完成四十二公里的馬拉松,看來還有不小距離。
下午繼續幫幸晨姐編《愛虛構》結集,斷斷續續重讀了一些自己寫的東西,感覺有點吃驚。沒想到日記寫出來原來這樣赤裸,不但把自己的私事完全暴露出來,也把身邊人的隱私洩漏出來了。但事到如今,讀者也會很關心事情的後續發展,似乎不宜停止或者改變發表方式。我提醒自己要盡量照顧當事人的感受,不要不小心做了傷人的事情。
為此我問了 D 的意見。對於把真實生活和人物寫入小說,D 很有經驗。但他寫的是虛構作品,跟日記不同。如我所料,D 說:小說和日記只是體裁上的不同吧!只要是發表出來的東西,便已經帶有虛構的成分,或者可以說是角色扮演。用文藝術語說就是「再現」,跟現實經驗本身已經有了距離,不再是同一回事。當然並不是說,因為都是虛構,所以可以任意妄為。對某些事情,寫與不寫,以及怎樣寫,永遠需要三思而後行。但是,如果一味顧慮道德倫理,或者現在流行的政治正確,想像力便會受到扼殺,變成沒有生命力的東西。能達到平衡當然很好,但怎樣才算是平衡,其實也沒有一致公認的準則,到頭來還是個人取向。所以我的建議是,不要想太多,喜歡怎麼寫便怎麼寫吧!這不就是「同人」的精神嗎?不好意思,我好像說了等於沒說呢!
不會呀!我說。你說得很清楚,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怎麼做的了。我們是在未圓湖畔說這番話的。今天天氣回暖,春天好像突然提早來臨。D 穿著短袖 T 恤,我也只是穿了條輕質連衣裙。噪鵑不斷在樹上發出哀怨的求偶叫聲。D 滿有意味地說:你看,是孕育新生命的季節了!不知為甚麼,我內心有隱隱的觸動,但又說不出所以然。
晚上回家跟爸媽吃飯。睡前跟媽媽聊到這段日子發生的很多事情,媽媽很耐心地聽著,然後說:你這樣為蔓和阿修著想,很值得讚賞,但坦白說我不是很看好這段關係。我覺得事情發展得太快,好像無論是蔓還是阿修,都是受到你和阿來的關係的影響,才覺得自己選擇了對方。我不是很了解內情,我的看法可能不對,但以蔓的成長經驗,她受過的家暴創傷,她和阿修真的適合對方嗎?真的可以好好相處嗎?你在旁邊也多加留意一下吧!
媽媽是個閱人甚廣,對人際關係有透徹理解的人。她的疑慮令我有點擔心,自己是不是過於一廂情願,以為自己促成蔓和阿修是在做好事。又或者,那其實是為了我自己的私心。
2/3(日)間中有陽光,溫暖
早上和姐們小跑五公里,只是為了保持身體的活動量。她們計劃明天練一次十五公里。
今天蔓放假,約了阿修出外。我覺得理所當然,但還是若有所失。昨晚媽媽的話還一直卡在心頭,令我有點放心不下。
庭音姐上班,幸晨姐約了家人聚餐,我跟爸媽去了探 BB。大嫂已出院,在家裡坐月,親友們送了大量補品,還有陪月員在旁照料,過著女王一樣的生活。幾天沒見,BB 好像長大了一點,也壯實了一點,哭聲非常洪亮,令我有點頭痛。但大嫂一給他餵奶,他就會乖乖地靜下來。我像在看趣味動物影片似的旁觀著,冷不防大嫂突然又把 BB 塞給我,叫我習慣一下,我頓即手忙腳亂,差點把他丟到地上。我自己也不明白,為甚麼我可以抱狐狸,卻不敢抱人類嬰兒,感覺好像狐狸還比嬰兒有人性,懂人事。
探完 BB,和爸媽吃了午飯,自己一個人無處可去,便問 D 在哪裡。他說剛去完醫院探媽媽,找地方吃飯,我便說過去大埔找他。約了在一間茶餐廳見面,我已吃過,只是喝奶茶。我跟他說了媽媽的疑慮,他想了想,說:人的行為的動機,有時連自己也解釋不到。這就是人心的麻煩之處,但也是它的有趣之處吧!如果甚麼事情背後的原因也清清楚楚,人生就沒有意思,文學也沒有必要了。我問他:那你呢?你很清楚自己的心嗎?他又想了想,說:我曾經以為很清楚,現在卻不敢說。有時會覺得自己的心像一個劇場,裡面有很多角色在演戲,而主角並不一定是自己呢!也不存在一個編劇和導演,有點像一個共同創作的劇,有時也會出現劇情前後衝突,或者線索混亂、橫生枝節的情況呢!我說:不會吧?我看你常常一副穩如泰山的樣子。他笑說:舞台本身要穩陣,戲才能演下去吧?
下午 D 打算去圖書館,我沒有帶筆電,但帶了電子書閱讀器,便看了些早前幸晨姐介紹我看的關於區塊鏈的書。我基本上明白背後的原理和理念,但對全無科學頭腦的我來說,一些技術細節還是有點難懂。為了將來幫姐做自主出版,唯有咬緊牙關一直讀下去。越讀便越佩服姐的革命精神,也開始覺得有些事情不能老是照舊方法去做。但甚麼是新方法呢?我卻沒有很明確的想法。我猜問 D 也沒有用,因為他一定會說自己是屬於過去的人。
晚上等姐們回來,去了吃小菜晚飯。姐們各吃了兩碗白飯,說要儲存能量明早跑步。為了早起,回家後也沒看劇,趕快上床睡覺了。雖然跑馬拉松的不是我,但我也感受到那種緊張氣氛。緊張的不只是比賽本身,而是這場比賽跟姐們的命運的關連。
3/3(一)天晴,溫暖
大清早起來,姐們試跑二十公里,我陪跑頭十公里。這幾天氣溫回暖,甚至有點熱,潮濕的空氣令人跑得特別辛苦。光禿禿的朴樹已長出青嫩的葉苗,木棉樹也長出紅色的花朵了。想不到冬天一眨眼便過去。
完成十公里後,我先回家洗澡,然後給姐們準備早餐。姐們結果只是跑了十七公里,庭音姐覺得有點累,不敢勉強。匆匆淋浴和吃早餐,庭音姐又出去上班了。幸晨姐有點擔心她操勞過度,沒有足夠體能完成賽事。
收到包包的訊息,說她趁這個星期閱讀週,去台北玩幾天,正在準備上機。我介紹了一些好去處給她,包括淡水、華山文創園區和拼圖咖啡店。問她為甚麼不約朋友去,她說:姐你下次陪我去好不好?我的旅行經驗很少,說不定還比不上包包,但第一次被當成姐姐,感覺還是有點奇妙。但我也不敢立即答應她,因為我對自己還不是很有信心。
D 今天下午又要在家等修維師傅,我便和他在粉嶺商場吃壽司,之後陪他在家裡工作。我在客廳餐桌上用筆電處理《愛虛構》結集排版。今日的工程雖然不算很吵,但也有些令人分心的噪音,便戴上了耳機。記起今早幸晨姐說,創作歌手方大同剛剛去世,才四十一歲,便在串流網站聽了他去年的專輯,正是他抗病期間創作的歌曲,大部分是在家中飯桌上製作的。我一向很少聽歌,對方大同不是很有印象,但聽到他輕鬆的唱腔和平緩的曲調,卻藏著一些很深的情緒,便忍不住流下淚來。
我總是後知後覺,很多時要到歌手已經不在人世,我才開始接觸他的作品,就像之前發現酸欠少女那樣。D 問我在聽甚麼,我說是方大同,他露出感慨的樣子,說:這麼有才華的人就這樣死去,像我這樣江郎才盡的老鬼,就算明天消失,也死不足惜吧!他老是要說這種話來刺激我,我這次生氣了,但卻不懂罵人,只是低下頭默默垂淚。D 見我不理睬他,才來道歉說:我只是隨口胡說,不是有心的!我說:不准咒自己,知道嗎?他做了個遵命的手勢,我才說:不好意思,我語氣重了。他笑了笑,說:沒有,是我這個爸爸不對。
午後幸晨姐傳來第二季結集封面草圖,總共做了七個不同的主題。我覺得都很好看,一時間很難抉擇,便問了 D 的意見。他喜歡海邊主題,說姐們若有所思的神情很漂亮,但作為封面好像過於憂鬱。最活潑,最有朝氣,也最富有虛構精神的,是我們穿著華麗服裝的魔法主題。在其中一張圖中,我坐在舊式打字機前,背後有些奇幻效果。這原本是關於 EverMomento 的一張插圖,用在這裡也很適合。然後,便收到幸晨姐寄來我們的 EverMomento 的完成圖檔,說可以隨時鑄造成 NFT 正式發布。因為是新推出的服務,首先作為禮物送給《愛虛構》的訂戶和購買季度結集的讀者,讓大家認識用 NFT 製作紀念物的概念。D 看了三個成品,說我的文字部分寫得很好,我聽了很開心,也原諒了他之前的胡言亂語。
晚飯本來打算回自己家吃,但見 D 又是一個人,便陪他去了附近吃台灣菜。吃飯時又收到包包在夜市的照片,我便告訴她我和 D 也在吃牛肉麵和貢丸湯。她收到後很興奮,說:那就當是你們和我一起旅行了!這個人說話很傻氣,我開始覺得這個妹妹很可愛。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