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六)多雲,間中有大雨
早上姐們在我家吃了簡單的麥片和水果做早餐,便回去自己家了。庭音姐要上班,幸晨姐也約了人商談工作上的事情。雨還是一陣一陣地下著,我便留在自己房間裡看書。
中午吃了爸爸弄的炒飯,寫了昨天的日記,三點左右見天色尚可,便問爸爸想不想到樓下游泳。因為颱風我錯過了星期四的游泳練習,想補回來。我家樓下的泳池我沒有去過,也想去試試。爸爸不是個愛游泳的人,但卻立即說好,我們便換了泳衣下樓去。
泳池很小,約只有十米長,跟姐們那邊的完全不能比較,但也聊勝於無。救生員在清理打風留下來的樹葉和枝條,但示意泳池可以用。我做了一陣熱身便跳進水裡,水很淺,只到我的腰部,但有點冷。爸爸坐在池邊遲遲不下來,只顧望著我。我問他做甚麼,他說:上次和爸爸一起游泳是幾時的事了?我想了想,說:至少是我十歲之前了。爸爸說:這麼久了啊!已經完全沒有阿輝穿泳衣的印象了!我笑說:我也沒有爸爸穿泳褲的印象了!爸爸尷尬地說:比以前胖了很多啊!我說:沒有啊,爸爸你從來都是這樣的。爸爸說:不過,沒見過你游泳倒是真的。我便說:我游給你看啊!說罷,我戴上泳鏡,蹲下身子,做了一下深呼吸,沉進水裡,撐著池邊游出去。
知道爸爸在看著,我加倍起勁,想向他展示自己練習的成果。加上池很短,十米是我可以完成的距離,觸池的時候,聽到爸爸在另一端拍手掌。我覺得還可以繼續,便沒有停下來,立即又游了回去。回到另一邊,摘下泳鏡,卻看到爸爸在擦眼淚。我問:爸,怎麼啦?他說:不知道為甚麼呢!見到你克服了恐懼,終於學懂游泳,便忍不住了。阿輝你很了不起啊!我也忍不住哭了,眼淚和池水混在一起,說:爸,對不起!一直要你擔心我!放心呀!我沒有那麼害怕了!很多事情我都可以學懂面對!爸爸揉著眼睛,笑著說:好啦!繼續游吧!游給爸爸看吧!爸爸很想看阿輝游泳!我點了點頭,戴上游鏡,又再奮力游出去。我幾乎沒有停,來來回回地游了很多次,完全不懂疲累,因為我知道爸爸在看著,我知道他看了會很開心。
不知游了多久,又開始下大雨了。爸爸在岸邊拿著毛巾給我包著,我們便回到樓上去。我問爸爸為甚麼自己不游,他說:你游水時的樣子很像你媽媽。以前我和你媽媽拍拖的時候,經常一起去游泳。剛才看著你游,好像見到你年輕的媽媽一樣,便捨不得一直看著,一眼也不想放過。聽到爸這樣說,我又忍不住要流眼淚了,用毛巾掩著臉,哽咽著說:爸爸對媽媽這麼好,但幸福卻這麼短!為甚麼呢?爸爸撫著我的頭,說:傻瓜!我的幸福一點都不短!我跟你媽從小便認識,而且很早就認定對方是自己的另一半,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也有二十年呢!然後便是你出世,一直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六年,而且還要繼續下去啊!可見我的幸福一點不短,也從來沒有停止過。我淚眼汪汪,點著頭,答應他,不會再放棄自己。
回家洗澡後,我算了一下,今天大概連續游了二百米,便寫訊息通知姐們。庭音姐立即回道:大進步!叻女!幸晨姐則回道:變女飛魚啦!再加上一大堆表情符號。我也有點得意忘形了,回說:好想快點游給你們看!
8/9(日)下雨
颱風過後,雨還是綿密地下著。今早抱著一試的心態,到公園去晨運,和姐們撐著傘在雨中漫步。D 照樣在天橋行走,我和姐們一起慢跑了一次來回,便停下來休息。可能是昨天一口氣游了二百米,今天有點肌肉痠痛。最後回到公園,見雨暫停了,便又和姐們慢跑了一圈。天雨路滑,大家都加倍小心,以免重蹈覆轍。
早餐後庭音姐去上班,幸晨姐約了媽媽和姐姐,我便自己回家。雨天帶狐狸去晨跑牠會弄得很髒,回家後要徹底洗澡,平時都是爸爸幫忙做的。今天爸爸約了張老師(即是他的新女友),第一次以情侶身分參加舊同事聚會,所以非常緊張。他特意買了光鮮的新衣服,看上去比平時後生了十年。臨出門前,我跟他說了聲加油,他竟然握了握拳頭回應。我從沒見過爸爸做出這種可愛的動作的。接著我便幫狐狸洗澡,弄得我自己也渾身濕透,結果自己也要重新洗一次。
中午飯本來自己一個人吃,我傳了個訊息給 D,問他下午會不會去圖書館。他回答會,我便提出跟他一起吃飯。我們去了粉嶺商場的一間馬來餐廳,他點了肉骨茶套餐和我分吃。我跟他說了我爸爸的事,他聽了說:人始終是互相需要的,找到伴侶很重要。我便問他:你覺得甚麼是幸福?他想了想,說: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歡的事,過自己喜歡的生活。我說:就這麼簡單?不需要更遠大的理想嗎?他說:理想的前提,還是喜歡吧?沒有自己不喜歡的理想吧?理想只是把喜歡提升到普遍的層次。到了最終,想做的事和應做的事合而為一,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我問:那你得到幸福了嗎?他頓了一下,說:相信已經得到了吧。雖然還會有煩惱,但已經別無所求,也沒有遺憾了。我問:你沒有更多想做而未做的事情嗎?例如在寫作上,不會想寫出更厲害的作品嗎?他說:沒有了,已經完成了,無法超越了。就算沒有甚麼成就,也不必再強求了。我現在的心情,就好像對自己說,好吧,就這樣吧!我說:所以你打算把所有舊作整理好,便停止了?他點了點頭,說:有人看也好,沒人看也好,對自己的人生是一種交代吧。我說:那不是很可惜嗎?以你的年紀,還可以再寫點甚麼吧?他說:沒甚麼可惜的,所謂作品,也不過是某個人因為喜歡某件事而留下的痕跡吧。至於未來,就交給你們了。
我嚇了一跳,說:我們?他說:你們不是在寫嗎?寫作不是你們喜歡做的事嗎?正如幸晨所說,這當中有愛吧!成果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投入的愛。我說:但我對自己寫的東西不是很有信心。他說:不要只想著自己,並不是你自己在寫,是那比自己更大的東西通過你在寫,作者只是一個媒介。我問:你自己也是這樣?他說:當然,我只是媒介,寫作的是神,也可以叫做世界之靈,或者宇宙之心,就好像一個比 ChatGPT 這種大型語言模型更大上無數倍的綜合體。但媒介也不只是工具,也有自己的意志,也要自我磨練,改善自己作為媒介的條件。我好像明白他在說甚麼,說:那我怎樣改善自己的條件?他說:你已經條件具足了,接著要做的是留意徵兆,和聆聽自己的心。
下午在圖書館工作了四個小時,之後 D 回家,我去了找阿來。他在便利店還未下班,我便在附近一間快餐店坐下來等他。他下班後過來找我,一起在快餐店吃了晚飯。他問我有沒有地方想去,我說沒有,便去了他家。去之前我回家給狐狸弄了晚餐,因為爸會晚歸,整天沒人理牠很可憐。在阿來家,我們一起看了幾集《狼與辛香料》,越看越喜歡。沒有刺激的打鬥,也沒有福利(但赫蘿有時會不穿衣服),只有人與狼的感情、經商的趣味細節和令人嚮往的長途旅行。我說如果我們可以那樣旅行便好了,阿來便說:看動畫當然很過癮,如果真的在荒山野嶺開著馬車旅行,睡在猛獸出沒的森林裡,恐怕你第一晚就受不住了。雖然他說的沒錯,但給他說破還是有點掃興。我扮赫蘿那樣張牙舞爪,說:我是賢狐!我可以嚇走任何敵人!阿來不但沒有取笑我,反而說我扮得很像赫蘿,我便自嘲說:我沒有她那麼聰明和可愛,人家是賢狼,我只是自作聰明的笨狐⋯⋯你不嫌棄我這隻笨狐嗎?阿來立即說:怎麼會呢?你是最賢良的賢狐,我怎麼會嫌棄你?說到笨,你遠遠不及我吧!我沒有羅倫斯的頭腦,不可能成為商人,只能成為商人的奴僕。
阿來這樣說令我很傷感,我於是問了他那個問題:阿來,你覺得甚麼是幸福?他搔著久未修剪,又長又亂的頭髮,說:應該是現在吧!我說:現在?他說:過去的事已經沒有了,未來的事也不知會不會有,但現在這刻,可以和你一起看動畫,不是已經很幸福嗎?我聽了又很想哭,說:你老是這樣!裝傻扮懵!他一臉無辜地說:哪有裝?我只是老實回答啊!我幽幽地說:但像我和你這樣腦袋有問題的人,不太適合建立正常關係。他問:甚麼叫正常關係?我說:你知道我說甚麼啦?還問?他說:那就建立不正常關係吧!就好像狼和商人一樣!我說:你這也是老實回答?他說:我幾時有不老實?我嘆了口氣,說:這就是你最不正常的地方了。他把這當作讚美,說:我們可以合演一齣《狐與臭豆腐》!我一聽便笑翻了,笑到淚流滿臉,不停地拍打這個連自己說了笑也不知道的人。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
btw,有機會麻煩幫忙問問 D,他對寫作那些看法是否適用於非虛構寫作?
晨輝這是不是打錯 // 握掌頭
p.s. 連續游二百米也未免太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