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0(二)天晴
早上晨跑,姐們加快了腳步,我盡力跟上去。天氣依然很熱,但較乾燥,好像可以持久一點。
午間到崇基圖書館工作,見到 D。他見我用了他送的背包,說很好看。我今天穿了件淺咖啡色小上衫和有摺的牛仔裙,都是早幾天姐們幫我挑的,還戴了姐們送的飾物。除了鞋子,全身裡裡外外都是新的。也簡單地化了妝,看上去好像比較活潑。很好奇阿來會覺得怎樣。
黃昏和 D 一起離開圖書館,他回家吃飯,我去上水等阿來下班。我早了點到,在他工作的便利店附近,找了間壽司店坐下來等他。阿來走進店裡,東張西望一陣才看到我。他一上來便說:差點不認得你呢!你今日——很不同。我說:想讚我漂亮便直接說吧!但不准說甚麼襯不起我那種話!阿來傻傻一笑,說:不敢啦!你開心就好了!我說:你不開心嗎?他說:怎會?——昨天很對不起呢!我說:沒事啊,姐們來陪我,還坐了摩天輪呢!他說:找天陪你再去坐船吧。我說:不用勉強,隨緣吧!像今晚這樣見面也佷好!他點了點頭,拿手機出來點餐,問我想吃甚麼,他請客陪罪。我點了幾款壽司,但不想點太貴的,不想他破費。
吃完壽司,從上水沿著鐵道走路回粉嶺,晚上有點清涼,很舒服。我原本不想把昨天自己的情況告訴阿來,但又覺得瞞著他扮沒事,會令我們的關係變得虛假。我知道他一定會感到內疚和自責,但正如姐們說,壓抑不是辦法,便直接說:阿來,這樣說並不是怪你,但我也希望你知道我的感受。雖然已經這麼久了,但每次你瞓著了,我依然會覺得很難適應。你的人明明在,但卻變了阿修,而阿來卻好像消失了一樣。我不知道可以去哪裡找你,然後便會想,萬一你永遠也不回來,怎麼辦?說到這裡,我便忍不住哭了。
阿來有點笨拙地抱著我。這是他第一次在街上抱我。因為是晚上,周圍又沒有人,我便放任地把臉埋在他的肩上。我們靜靜地擁抱著,過了一會,他才說:我一定會回來的,我答應你。我說:你現在答應我有甚麼用?你消失了自己也無法控制。他說:那你想辦法叫我回來吧!向我的意識呼喚,我應該會聽到的,就像人家解除催眠的咒語一樣。我說:有用嗎?他說:可以試試啊!我說:用甚麼咒語好呢?他想了想,說:需要特別一點,易記一點的吧!想著想著,他的臉越靠越近,他的唇碰上我的唇,我們便吻了,吻了很久,才停下來。
不能用這個做咒語啊!我嘗試說一個無效的笑,以掩飾自己的害羞。阿來笑說:對,不要便宜了阿修!我說:他也不肯吧!
結果我們都想不到咒語,卻有點為剛才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而感到失措。明明是做了那樣的事,卻好像並不說明甚麼,只是某種在見不得光的黑暗中不小心發生的碰撞似的。大家揉了揉被碰到的位置,互相鞠躬說聲不好意思,就像發生一場小小的意外一樣。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到了阿來家樓下。阿來說:上來看動畫吧!我點頭說好,好像想用習慣來掩飾還未平伏的心情。
在便利店買了飲品和零食,回到阿來家,打開電視,並排坐在沙發上,拿起遙控器,隨意搜著。看到新上線的《亂馬1/2》,我聽幸晨姐提過,便說:是經典重製啊!聽說很好笑的。阿來沒所謂,便打開來看,看到亂馬掉進冷水變成女孩,淋到熱水又變回男孩,果然很好笑。不免還有意外地在浴室和小茜肉帛相見的清涼畫面。
我說:兩個人變來變去,是不是有點像你呢?如果淋熱水可以把你變回來就好了!阿來大笑出來,說:那阿修就慘了!我便說:可惜你不是變女孩,如果是,我也不會介意的。阿來居然一臉靦腆的,好像真的變了女生一樣。我也給自己的話嚇了一跳,靜了下來。
半晌,阿來突然靈機一觸,說:不如,咒語就用「亂馬」吧!他合上雙眼,說:你試說一次!當我已經瞓著了,用咒語召喚我!我推搪說:又不是真的。他堅持說:練習一下嘛!要不用到時就不靈!我便試著靠近他的耳邊,輕輕地叫了一聲:亂馬!他依然閉著眼睛,佯裝沉睡,只是嘴巴微動,說:太細聲了!這叫做呼喚嗎?我清了清喉嚨,深呼吸了一下,嘗試大聲一點,但近距離地看著阿來的臉容,和他的唇,想起剛才在路邊的事,便又洩了氣。阿來睜開眼,剛好和我對望,我立即避開了。情況變得有點尷尬。
阿來大概想舒緩氣氛,便改變話題說:對不起,本來想買生日禮物給你,但諗爆頭也不知道有甚麼適合女孩子的,又不好意思開口問你。我低聲說:沒有啊,你已經送了。他驚訝地說:送了?幾時?我更輕聲地說:剛剛囉。他想了半天才懂,說:這也算?我點了點頭,他便用那種直率得令人生氣的語氣說:想再送一次嗎?我別過臉,說:不能太貪心。他還辯解說:我們相識快五年了,我都沒有送過生日禮物給你,當是補送吧!我輕罵他說:想送五次?你好狡滑呀!他一臉無辜地說:不是呀,但剛才好像有點隨意,我想認真一點,有誠意一點。我拍打他說:怎麼才算認真?說了出口,突然覺得臉頰至肩膀火燙起來了。
9/10(三)多雲
早上醒來,有點累,有點迷糊,好像宿醉一樣,但還是準時去公園會合姐們。帶著狐狸很難持續地跑,犬隻不像人可以長時間保持步速,很容易分心,時快時慢,有時甚至停下來。不過我今天也不是很專注,便藉口看著狐狸,脫了隊。眼利的姐們似乎已經把我看穿了。
淋浴的時候,庭音姐問我昨天和阿來見面如何。我開頭只是說了些一般的事,到最後還是忍不住講了重點。一講到重點,心情雜亂一片,便忍不住哭了。姐們有點擔心,以為我有後悔或者負面的感覺,再三確認說:你回想一下,當時覺得怎樣?我說:很完整。姐們異口同聲說:完整?我說:覺得我和他,也不再是破碎的人。姐們相望了一眼,庭音姐說:那代表你做對了。幸晨姐也說:確實是很美滿的生日禮物呢!得到姐們的認同,我終於放下心頭大石,肯定自己沒有做了蠢事。庭音姐還讚賞我說:晨輝終於長大了!
幸晨姐知道我們看了《亂馬》和定了那個「亂馬」的咒語,說:其實我們每一個人也是亂馬,內在至少有兩個自己,一個男的,一個女的,甚至更多也說不定。阿來也只是剛好屬於那少數沒有一個強大的單一自我,去管住這些內在角色的人,所以才分裂成兩個,一個比較粗暴,另一個比較陰柔。說不定我裡面也有一個男性的自己呢!庭音姐便取笑她說:你裡面肯定有一個鹹濕佬!幸晨姐被撩起來,做出色色的眼神,說:姐你裡面有一個溝死女的酷男呢!庭音姐說:很粗俗呀你!幸晨姐改口說:好,文雅點說吧!是始亂終棄那種!庭音姐背過身去沒理她,幸晨姐卻挨近庭音姐說:不如我們來 cosplay 在浴室裡撞見那一場吧!姐你 cos 亂馬,我 cos 小茜——咦?是沒有 costume 的 cosplay 呢!哈哈哈!連庭音姐也忍不住笑,說:你個腦是專門用來想這種事的嗎?幸晨姐做出無辜的表情,說:沒辦法,我控制不到自己內在的鹹濕佬啊!庭音姐搖頭說:如果你有人格分裂就大件事了!
我不知道姐們說的內在自我是不是真有其事,但我讀過的深層心理學的確有類似的說法。我回想自己,會不會也在意識內部存在不同的角色,他們的性格和取向甚至會互相衝突。突如其來的焦慮和威脅,雖然有環境和外部的因素,但也很大程度是來自內在的。對於所謂的正常健康的人來說,我這種動不動就哭泣崩潰的人簡直是無中生有,自作自受。但對我來說,這些負面因子卻是真實不虛的,甚至是難以抵擋的,因為它們不是來自外面,而是內面。
下午在圖書館見到 D,各自工作到一半,我問他有沒有空聊一會。我們在眾志堂買了飲品和三文治,到下面的未圓湖旁邊坐下來。這種事我沒法跟爸爸說,卻覺得可以跟 D 說。但是,話到嘴邊又突然覺得難以啟齒。D 察覺到我的窘態,問道:你想說你跟阿來的事?我嚇了一跳,說:你怎知道的?D 聳了聳肩,說:是直覺吧。我有點慌張,說:看得出來嗎?他安撫我說:不用緊張,你是我精神上的女兒嘛!我猶豫著要不要說下去,他說:細節不用說了,只告訴我你的感覺吧。我鬆一口氣,盡量簡短地說:完整。
D 點了點頭,說:原來如此!你感到完整,代表你的靈魂得到修補了。這是很難得的狀態,跟圓滿差不多。沒有很多人能達到這個狀態,最多是感到滿足而已。這說明了你和阿來是很特別的一對,也許正正是因為你們本來的破碎,才令你們的相合帶來完整吧。相反,自以為完整的人,可能會互相衝擊而導致破碎呢!滿招損,謙受益,就是相同的道理吧!至於那個內在多重角色的問題,只要你開始寫小說,便會切身感受到,有很多人住在你裡面,而他們都有自己的個性,無論好壞,都是自主的。你要做的,只是當一個通道,一個靈媒,讓他們實現自己,但是,你也不要失去自我。就算這個自我和其他內在角色平行並存,也是你自己的立足點。
我反問他說:那你自己呢?你為甚麼要消滅這個自我?他蹙著眉想了想,說:我跟你不同,你需要自我確立,因為你一直處於被壓抑的狀態。相反,我一直處於優勢地位,所以我必需自我解構。兩者是此消彼長的。我很驚訝,說:你是說,你削弱自己來讓我壯大?他摸了摸下巴的鬍子,說:作為你精神上的父親,這不是我應該做的事嗎?這就是我的餘生的使命吧!我望著湖上飛過的翠鳥,思索著 D 的話,不肯定自己弄懂當中的意思。
晚上 D 回家吃飯,我也回家陪爸爸。我有想過跟爸爸說,但又覺得完全違反父女多年的相處方式,無法說出口。也許,有 D 作為替代,已經足夠了。飯後我問爸爸年輕時有沒有看過《亂馬1/2》,他露出興奮的表情,說:當然有!那時候還有追看漫畫,每一期都是和你媽媽一起看的!還在熱戀中的少年爸爸和少女媽媽,竟然曾經一起看《亂馬1/2》,一起共度過許多充滿歡笑的時光!這樣的畫面震撼著我。我說有重製的串流影集版,問爸爸看不看。他很好奇,立即打開來看。我陪爸爸一起再看了第一集,看到小茜赤身走進浴室,碰到浸在熱水中變回男生的亂馬,兩人發出驚叫的一幕,爸爸笑著說:你媽媽當年看到這裡,還掩著我的眼睛不准我看,說日本漫畫太色情呢!我想像著爸爸媽媽青澀可愛的樣子,就好像我和阿來一樣,便忍不住笑了出來,但同時也淚流不止了。勾起媽媽的回憶,爸爸也紅了眼眶了。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
晨輝,D直接傳你寫作心法,很羨慕。這個靈魂的啟蒙父親,很窩心,完整呀,多好的生日禮物。我慢慢開始記憶起你和阿來了,好像也見證了你們的經歷和關係的長成。內在的兩個人,男的,女的,剛的,柔的,這點,很真實,還可以分裂出更多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