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六)天晴,溫暖
早上姐們快跑,我和蔓慢跑。蔓跑的時候,一把綠髮揚起,更像一棵會動的植物。
早餐後幸晨姐教蔓做了點簡單的化妝,她的氣色立即變得飛揚起來,但她卻顯得有點不自在。幸晨姐笑說:有勇氣去紋身,沒理由沒勇氣化妝啊!姐又送了一些基本的化妝品給蔓,讓她自己試做。
之後庭音姐和蔓一起去上班。幸晨姐下午有活動,中午約了她爸爸吃自助午餐,叫我一起去。
很久沒見晨爸爸,他還是那麼親切,噓寒問暖的。聊到中間,趁幸晨姐出去拿食物,他悄悄問我,女兒和庭音姐其實是甚麼關係。他很明顯已經察覺到甚麼,但又不是很肯定。但我覺得不應該由我來說,便說:最好還是直接問幸晨姐吧。
這時姐放在桌面的手機震了一下,我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看見是那個男人來的訊息,但看不清楚內容。我不由得心頭一緊,但不敢拿起手機來查看。一會,姐回來,隨意拿起手機,又放下來。吃了兩隻生蠔,趁她爸爸出去拿食物,姐跟我說:阿 Ben 找我,說他剛巧在附近,但不用理他。我點了點頭,說:你爸爸剛才問我你和庭音姐是甚麼關係,我叫他直接問你。姐嫣然一笑,說:這等於已經說了一半吧!他不會問我的,他不想知道真相。
吃完自助餐,姐要去出席一個自主出版的講座。我反正沒事,便跟她一起去做聽眾。活動在附近的書店舉行,講座之後姐還會和其他講者聊些事,叫我不用等她,晚飯時再會合。書店的活動空間是開放式的,路過的讀者也隨時可以坐下來加入。我坐在觀眾席的最後一行,聽姐代表她的出版平台發言。她講到一半,我瞥見那個男人的身影,在新書陳列櫃前面,像是隨意地翻著書,但不時望向幸晨姐這邊。像上次在酒吧的印象一樣,他的個子很高,穿著醒目的休閒服,一派悠然自得的樣子。
待姐講完,那個男人便轉身離開。我悄悄站起來,尾隨著他。他不緩不急地走出書店門口,我跟著出去,卻見他拿著手機,險些跟他撞個正著。他很明顯早知我在,但卻做出驚訝的樣子,說:這麼巧啊!我說:不是巧,你是有心來找幸晨姐的。他說:只是剛巧在附近,看看她有沒有時間一聚吧。我斬釘截鐵地說:姐沒有時間。那人用對待小孩子的語氣說:小妹妹,不用那麼凶啊!我繼續撐著說:姐有很多正經事要做。他忍不住笑了出來,說:你想說我不正經?我不慣跟陌生人對答,有點給反制住,結巴著說:不是,只是⋯⋯。他很有耐性地等著,我知道機不可失,便大著膽子說:我想跟你聊幾句。那人抬了抬眉,做了個無任歡迎的表情。
我和他去了樓下的咖啡店。他很有風度地給我拉椅子,又問我想喝甚麼。我隨便說鮮奶咖啡,但又覺得有點幼稚。他果然是喝濃縮咖啡的。其實我不知道自己為甚麼跟了出來,也不肯定自己想跟他說甚麼,但既然來到這個局面,便不能退縮。我冒著被嘲笑的危險,說:請答應我,以後不要再找幸晨姐!男人又用被小孩逗笑的眼光看我,說:為甚麼不能找你的幸晨姐呢?你的姐是個大人,我和她一場朋友,我不找她,也難保她不會找我啊!我強裝鎮定,嘗試一錘定音地說:因為幸晨姐和庭音姐在一起!她們是一對的!男人一點也沒有被撼動,輕鬆地說:是這樣嗎?那很好啊!我是個思想開放的人,完全不覺得有不妥,但是,這也不能阻止你的姐跟我見面啊!我說:但這樣會破壞她們的關係!男人聳了聳肩,說:她們怎樣維持關係,是她們的事,不是我的責任啊!我也沒想過要破壞她們,兩件事根本完全沒有抵觸。
我已經困窘得說不出話來了。我知道如果他持有這樣的立場,我是說他不過的,跟他搬出道德或愛情只會令自己出醜。這時候,他說:妹妹,你來找人家談判,也要先看看你自己手上有甚麼籌碼吧!他攤開手做了個提問的姿勢。我低下頭,說:我沒有籌碼。他靜了一下,好像想讓我變得更緊張一點,才用帶磁性的聲音說:其實,也不是沒有的。我驚訝地抬起頭來,碰上了他那有點迷惑人的眼神。我看見他的嘴巴在動,然後才聽見他的聲音,說:要不要去兜下風?
我坐上了那輛我一直很在意,也帶著莫名的討厭的保時捷跑車。我知道,那是幸晨姐坐過的位置,而男人開車帶我去兜風的,也是幸晨姐去過的路線。從尖沙咀北上,沿清水灣公路入西貢,從馬鞍山出來,經吐露港公路再北上。經過粉嶺時,男人不忘用調笑的語氣問了一句:到家了啊!要不要下車?我低著頭,咬著唇,沒有回答。跑車轉向西,經過元朗入屯門,再穿過隧道到赤鱲角機場,然後沿著大嶼山北岸向東行。經過青馬大橋的時候,夕陽在海面上撒下閃亮亮的金粉,輕鬆自若地把著方向盤的男人說:很美!對不對?就算是陷於精神緊繃狀態的我,也無法不點了點頭。
最後,車子沿著九龍西,來到西九文化區旁邊的高級摩天大樓。這時我才發覺,我們在不到兩小時內,環繞香港跑了一圈。男人滿有意味地說:怎麼樣?體驗到你姐的感覺嗎?我說不出話來,因為我的頭很暈,隨時會吐。
男人帶我到摩天大廈的五十八樓。幾乎感覺不到高速電梯的移動,只是耳朵感到氣壓的變化。進入那個單位後,發現面積其實不大,但肯定價值不斐。男人讓我坐在沙發上,去廚房沖了杯熱茶給我。我呷了一口,發現加了黑糖,他說可以補充體力。
我不知道自己挨在沙發上休息了多久,只知外面天色漸暗,由夕陽霞輝轉為萬家燈火。男人一直很有耐性地坐在對面的椅子上,間中和我聊幾句,都是關於幸晨姐的。他試圖令我代入姐的角度,去領略眼前的一切。這意圖很卑鄙,但卻正正是我想要的,也同時是我懼怕的。
待我的精神稍為恢復,男人說:要不要四處看看?我完全掌握他的意思,卻聽他的話站了起來,走向睡房。裡面有一張 King Size 雙人床,床邊是一塊巨型落地玻璃窗,窗外俯瞰著維港夜景。不知為甚麼,我開始流淚。男人卻只是交抱著雙臂站在床邊,半晌才說:籌碼雖然不多,但足夠達成交換協議。我不懂答他,只是在流淚,而他似乎在享受著這光景。
門鐘突然響起來,連續不斷的,同時有人在大力拍門。男人刻意延長這段時間,然後才施施然地走出去開門。進來的是幸晨姐,她狠狠地推了男人一把,令他差不多摔倒。然後便衝過來抱著我,回頭向男人說:你敢碰我妹一根頭髮,我殺了你!男人卻嬉皮笑臉地說:我怎敢?她只是小妹妹而已,完全不是我杯茶,她竟然還大著膽子來跟人談判呢!也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本錢!幸晨姐聽了,一怒之下想上前揍他,卻給我拉住了。我說:姐!夠了!我不想再留在這裡!男人送我們到門口,突然臉色低沉地說:給你這樣甩掉,我也要面子的。只是跟妹妹玩一下,算是打平了吧!
走進電梯,在無重下降的過程中,我緊緊地抱著姐,只懂說:姐,對不起!我又做了傻事!姐卻沒有怪我,只是說:那個人不是真的會對你做甚麼,是他通知我你在這裡的。他只是想出一口氣!但他生氣的話,發洩在我身上好了,卻把你折磨了半天!這個死仆街!我說:是我自己送上門的,是我不好,累了姐你!是我自己忍不住想知道⋯⋯。姐掩著我的嘴,說:夠了,晨輝,再說下去我就無地自容了。
電梯門打開,姐衝了出去,推開大堂的玻璃門,走進夜色中。我追上去,哭著說:我不是想這樣的!我只是,只是,太愛,太愛你和庭音姐了!幸晨姐回頭,用手背擦了擦眼淚,說:謝謝你!晨輝,你是我們的好妹子!是我們沒有好好保護你。姐答應你,以為也不會給任何人有機會這樣對你!
幸晨姐摟著我,用臉貼著我的臉,兩人的淚水混在一起。她打起精神,說:來!一起去找庭音姐!她等著我們呢!坦白告訴她今天的事,你要和我一起捱罵啊!我點了點頭,說:我們一人一半!幸晨姐笑著說:如果是罰飲酒,你就不用一半了!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