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五)多雲
幸晨姐星期天要去澳門公幹,提議我們三個順便一起去玩,找個地方過一晚。庭音姐熱烈響應,隨即向仙姐調了假。我開頭有點猶豫,覺得離港是個大動作,一聽就頭皮發麻。但姐們不斷遊說我,說有她們安排我不必擔心,我才答應了。
我從小就不是個好動的人,也害怕去陌生地方,上學就在區內,連市區也很少去。因為媽媽不在,爸爸一個男人無法同時照顧兩個小孩,要等昕姨媽過來幫手,才能去比較遠的地方。但姨媽不便和我們一家三口去旅行,所以十歲之前沒有外遊的機會。上中學之後,爸爸試過帶我們去台北和東京,但也只是很短的行程,去些最方便的景點。文憑試後的暑假,和小差去了一次澳門,是我第一次不是和家人離港。因為太緊張,天氣又不好,大風大雨,坐飛航船暈到不斷嘔吐,連帶對澳門的印象也很差。
入大學之後,參加過去廣州的交流團,因為社交恐懼,全程處於自閉模式,已經記不起交流過甚麼了。另外,就是跟小差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去過首爾。那時剛和愛姐姐斷絕聯絡,心神恍惚,小差介紹阿宏給我,我竟然糊裡糊塗地接受了。那次本來是兩對人一起去韓國的,得知原來我不是和小差而是和阿宏同房,我曾經懼怕得想退出。對於和拍拖對象發生進一步關係,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臨出發前阿宏媽媽突然意外入院,他不能成行,變了奇怪的三人組,我全程成為電燈膽。對我來說,卻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再之後,就是那年夏天出事,然後是疫情來臨,無論身心方面都沒有任何旅行的條件了。
這次跟姐們出門,雖然只是去澳門,但已是我多年來再一次去遊行,心情難免緊張。今天整天都在收拾行李,但其實只是帶兩件衣服便足夠。幸晨姐甚至瀟灑地說,只要在裡面穿件泳衣,甚麼都不帶就可以出發。我卻把衣服放進行李袋又拿出來,換了十幾次也拿不定主意。無論是擔心還是興奮,今晚也肯定會睡不好了。
(姐們今晚還去了看 (G)I-DLE 演唱會,真佩服她們的精力!我很少聽韓團,又怕 K-pop 很吵,所以沒有去。明天要出門了,哪有心情?)
24/8(六)天晴,炎熱
姐們知道我怕坐船,去程坐機場巴士,再轉直通巴士,經大橋口岸過澳門。路程很平穩,不用擠迫和排隊,天氣又很好,我便沒有那麼緊張。坐在巴士上橫渡大海,感覺有點不真實;看著姐們在身邊,感覺更加不真實。她們一直在聊昨晚演唱會的事,幸晨姐特別興奮,不停在唱 Tomboy 和 Queencard,手舞足蹈,又說甚麼合約到期,可能會解散之類。我不知她們說甚麼,但也被感染,跟著一起笑。
入境之後,的士站大排長龍,便去了坐巴士。澳門巴士很小型,座位不多,我們剛好有位,但車廂塞滿了人,感覺還是有點壓迫。車走得很慢,路上很塞,旁邊的乘客為了些微碰撞吵了起來。庭音姐握著我的手,讓我把臉埋在她的肩上。坐對面的幸晨姐就一直在做鬼臉分散我的注意力。
好不容易到了氹仔官也街,是旅遊熱點,人特別多,但不用困在車廂內,感覺好多了。我們在不同攤位和店鋪買各種地道小食做午餐,吃了豬扒包、葡撻、酸奶等已經夠飽。再逛了一會區內的小店,其中有一間賣活版印刷品的,有很多漂亮的歐洲舊活版畫和古董印刷機,樓上竟然還陳列著馬禮遜在澳門編印的《華英字典》和其他同時代的珍本古籍!我曾經在相關的展覽中幫手做過資料整理,對這些東西感別有感。姐們和老闆(原來是一位設計師)聊起來,他便給我們做了詳盡的介紹,就像去博物館參加導賞團一樣。庭音姐說香港有一套「香港字」,是歷史上第一套中文鉛活字,老闆卻所知不多。看來兩地的印刷研究者和收藏者應該多做點交流。我們挑了些舊西式美術活字,拼了我們三人的名字,讓店員即場排印成三張小畫,裝裱在木畫框內。幸晨姐說:這代表我們心心相印。
外面非常酷熱,姐們說與其在烈日下曝曬,不如早點去酒店游泳。我們訂的是位於路環的度假式酒店,地點甚為偏遠。街上很難截的士,結果還是坐了巴士。穿過金碧輝煌的巨型建築群林立的域區時,竟然看到巴黎鐵塔和倫敦塔的仿製品,令孤陋寡聞的我大為驚訝。庭音姐說那是由賭場、表演場、高級商場和酒店組成的綜合娛樂區。我覺得氣氛非常詭異,但也有點好奇,幸晨姐便說:明天帶輝妹妹去見識下吧。
巴士繞了個大圈,經過黑沙灣,才到達海邊的酒店。酒店的裝潢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但又說不出在哪裡見過。據說以前曾經是著名的度假酒店,但看樣子已經沒落,風格有點落伍,地方有點殘舊,住客也十分稀少,對我來說卻是正好——簡單、舒適、開闊和清靜。我們的房間在四樓,外面有很大的露台,下面是泳池,再往外望是大海,右邊則是長長的黑沙海灘。房間非常闊落,中間一張大型雙人床,另加一張臨時單人床給我。
我們急不及待換了泳衣,到樓下的泳池去。一進入會所,我們也不約而同地明白到,為何酒店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它的裝潢和姐們住的屋苑幾乎完全一樣,特別是會所範圍,當中的木材和雲石裝飾、地氈、欄杆和扶手,都是同一個年代的風格,分別只是面積放大了幾倍而已。老遠跑來這裡旅行,竟然回到自己的住處,真是太奇妙了。
之前游泳都是大清早,而且經常是下雨天,這樣子在大太陽底下,我還是第一次。水很暖,池也不算深,不當是正式練習,放鬆去玩,不經不覺間竟然游到幾步,潛到水底也不那麼害怕。我終於真正體會到,游泳是一件令人享受的事情。游泳之餘,又在水中追逐嬉戲,玩抛接球,或者拿大型汽球互相推撞。玩累了便躺在池畔休息,互相塗抹防曬油,或者純粹望著藍天白雲發呆。
一剎那回過神來,才覺得此刻的自己實在不可思議。我是多少年沒有這樣毫無顧慮地盡情玩耍?又或者,是從來也未曾有過?我望著自己的雙臂和雙腿,完全自然地裸露著,放任地曬得通紅,心想:這個真的是自己嗎?是賴晨輝嗎?真的是那個蒼白、陰鬱、自我封閉,完全不值得人喜歡的女生嗎?晨輝!誰在叫我?是姐們,在泳池中心,向我揮著手。晨輝下來呀!真的是叫我呢!我站起來,走到池邊,噗通一聲地跳下去,站穩,再向前撲進水裡,揮臂,踢腿,心裡說:姐,我來了!
游到夕陽西下,回房間洗了澡,換了簡便的衣服,便沿著沙灘走路到附近的葡國餐廳。黑沙灣名不虛傳,沙子真的是黑色的,而且很細,赤腳踩在上面很柔軟,但黏著皮膚也有點髒髒的。幸晨姐說,很可惜這個灘很淺,不能游泳,趁夏天未過,回港後找個時間一起去一趟沙灘。我竟然立即同意了,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那家餐廳據說很出名,以前經常爆滿,但近年有人批評說服務態度很差。我們去時人不多,很快便有位子,吃得也很滿意。姐們叫了薯蓉青菜湯、炸馬介休球、非洲雞、燒沙甸魚、白酒煮蜆、葡式香腸、木糠布甸等招牌美食,我卻覺得那些麵包烘得特別好吃。我食量很小,每樣都只淺嚐一點,姐們卻像兩隻雌虎一樣,吃得一塊不剩。三人捧著肚子出來,又沿著夜空下的沙灘散步回酒店。在途中庭音姐用日語唱起〈あなたに出会わなければ〉,幸晨姐便作勢要擁吻她,卻被她推開。我發現庭音姐的日語很好,但也不奇怪,她曾經在日本待過一年嘛。
回房間後,下面傳來強勁的音樂,出露台一看,發現泳池周圍掛滿汽球,有樂隊和歌手在池邊表演,看來在舉行池畔派對。幸晨姐立即興致勃勃,庭音姐便陪她,兩人換了泳衣下樓去。我怕吵,又有點累,便獨自留在房間休息。過了半天也不見她們回來,我忍不住到露台眺望,只看見為數不多的參加者,有的在水中嬉戲,有的在池邊隨著音樂起舞,有的拿著飲品站著聊天。當中以西人居多,也有小孩子在玩耍,但看不見姐們。我猶豫著要不要下去找她們,但又覺得太傻,便回房間看書打發時間。其實書也看不下,總是忍不住往泳池那邊望。
大概十點半左右,庭音姐一個人回來了。她說幸晨姐在派對裡碰到兩個幣圈的葡國人,聊得很投契。我問是男人嗎?姐笑了出來,說:有甚麼出奇?因為浸過池水,姐又洗了一次澡,才回到床上。她問我要睡了沒有,我說想等幸晨姐回來。她又問我吃藥沒有,我說等幸晨姐回來才吃,因為一吃就會睏。姐搖了搖頭,讓我挨著她,一起倚在大床上,開了電視胡亂看著。
我已累得十分迷糊,但死撐著不讓自己睡著。也不知是甚麼時間,很可能已過了午夜,聽見房門打開,睜開眼,看見穿著泳衣的幸晨姐站在床邊,問我為甚麼還不睡。庭音姐說:她在等你,藥還未吃。幸晨姐立即雙手捧著我的臉,說:真是傻瓜!對不起啊,姐不知道,遲了回來!說罷立即給我拿了藥和水,然後跑去簡單地淋了浴,穿著浴衣回來,躺在旁邊。我想起身回到自己的單人床,姐們卻說:床很大,夠我們三個一起,不要動來動去,直接躺下吧!
關了燈,姐們一個在我左邊,一個在我右邊。我不好意思地小聲說:姐,你們這樣會寵壞我。幸晨姐說:只是把你本來應得的寵補回給你吧。庭音姐接著說:說不定是你寵我們呢!幸晨姐笑了出來,說:也說得對,我們就互寵吧!
25/8(日)天晴,炎熱
早上起來又游了一陣水,梳洗後在餐廳吃了豐富的早餐,然後便要退房了。幸晨姐中午要向當地的獨立書店和出版社群做一場分散式出版介紹會。她穿了輕逸的裙子,帶著手提電腦,一副專業女性的樣子,帥得不得了。
酒店位置偏僻,的士司機不願意過來,電召也找不到。酒店見客人滯留多時,臨時加開一班去路氹城的穿梭巴士。雖然不是我們的目的地,但先離開酒店為上策。下車後,幸晨姐轉的士去澳門市區,庭音姐陪我去逛賭場娛樂區,說是讓我開下眼界。
結果不只開了眼界,簡直是震撼教育!我不知道原來世界上有這樣的享樂方式,或者這樣的事情可以稱為享樂。那堆全部叫做甚麼「人」的綜合酒店,可以用「高、大、空」三個字去形容,再加一個「假」字。模仿威尼斯、巴黎、倫敦等大城市,弄出一些所謂「打卡位」,四處都有穿著性感華麗的女人在拍照。(我分不清她們是模特兒、網紅,還是普通人,但都有專業攝影師同行。)另一間還蓋了個環繞著噴水池,由地面到二樓的小型纜車系統,而人們為了那幾分鐘的行程大打蛇餅,恐怕至少要排個多小時。大型商場內全都是賣奢侈品的名店,還在走廊上陳列了多台跑車。我其實搞不懂這些東西有何吸引之處,只覺四處金光閃閃令人頭暈眼花,所有事物的比例都比正常大十幾倍,散發出巨大的壓迫感。來到賭場入口,我感到一股強烈的殺氣,站著不敢進去。姐見我神色不對,立即帶我離開,還一臉抱歉的,說不應該帶我來這種地方。
我們隨便跳上一輛北行巴士,搭了幾個站回到氹仔,下車找了間路邊小餐廳坐下來,點了些簡單的東西做午餐。有食物下肚,又休息了一會,才覺得沒那麼暈。姐問我想不想過橋去澳門那些景點,我說大三巴之類的以前去過,不必再去。我們便決定在氹仔找一間舒適的咖啡店,等幸晨姐回來。
幸晨姐完成工作,已是下午五點。約了她在官也街附近,再吃了一次葡國菜。她們見天氣很好,應該會風平浪靜,建議從氹仔客運碼頭坐飛航船回港。我相信她們的判斷,沒有異議。果然,航程非常平穩,人又不多,很安靜,我坐到半路便睡著了。醒來見到船已泊在上環碼頭。從上環有巴士直接回粉嶺,巴士上我又睡著,姐們叫醒我下車,笑說我是睡公主。她們本來是再隔兩個站才下,但卻陪我先下,送我回家,然後才走路回到自己的屋苑。
想起昨晚和姐們睡在一起,現在要獨自回家,心裡竟然依依不捨。人心真是奇怪,沒有愛會渴求,有了又怕無法割捨。是我想得太多嗎?姐們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
原來你們去泳池都穿Bikini,這個滿方便的,套上就走了,如果沒有更衣处就更方便,直接脫,前幾天我去海裡穿了一下,曬成鬼……去泳池我會穿連體泳衣,雖然不會游,囧,主要也是因為法國這邊一些泳池不接受Bikin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