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六)天晴,溫暖
早上和姐們跑步,看著陽光從樹梢間像粉末般灑下來,萬般溫柔,撫慰人心。但良辰美景並不一定伴隨著好運。跑到一半,收到阿來的訊息,說他和蔓在一起,想帶她過來公園見我。我嚇了一跳,完全亂了節奏。姐們叫我不要緊張,等他們過來再慢慢了解。
十五分鐘後,阿來在公園入口出現,蔓跟在兩個身位後面。姐們怕礙著我們說話,迴避到公園另一邊,蔓卻沒有跟阿來站在一起,躲到一棵雞蛋花樹下去。阿來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似的,說:晨輝,對不起,我也沒想過會是這樣的。今早一醒來,便發現蔓在身邊,我立即離開房間,但也於事無補。蔓似乎也不好受,躲在被窩裡不肯出來。後來我說,最好還是跟晨輝講清楚。我的反應比想像中冷靜,說:阿來你不用道歉。這個情況,跟那天在台北酒店一樣,只是我的位置換成了蔓,而阿修換成了你。如果我們兩對人要繼續下去,就要服從這個魔咒,沒有其他辦法。也許我們會慢慢適應,或者可以訂立一些應對方式,但事情的本質不會改變。你和阿修天生如此,沒有選擇餘地,要做決定的是我和蔓。我會跟她好好談談的了。阿來點了點頭,但又有點猶豫不決,說:那麼,晨輝,我們今晚可以見面嗎?我點了點頭,說:我等你下班。
阿來走後,我走向蔓。她應該聽到我和阿來剛才的對話。她像一隻縮作一團的刺蝟,讓我覺得很難入手。我知道我要小心,否則不但會傷到她,也會傷到自己。我用體諒的語氣說:蔓,我明白你的感受。同樣的事我不久前才經歷過。我不會說你明知故犯,因為我也一樣,在當刻完全無法考慮後果。對其他女生來說,明明是很美滿的經驗,但對我們來說,卻很可能會由天堂墮進地獄。坦白說,我到今天還是無法接受。但我不能代你做決定,決定權在你自己手上。你也不必考慮我的立場,因為你喜歡的是阿修,沒理由因為我而放棄。但你也要準備好承受結果。而我想再講一次,無論如何,你也是我的好姊妹。這一點絕對不會改變!
我上前抱著蔓,她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好像虛脫一樣,整個人挨在我身上。慢慢地,我感到她在微微顫抖,她靜靜地伏在我的肩上哭泣。我們都沒有說話,就只是那樣相擁著,站在光禿禿的雞蛋花樹下。過了不知多久,我看到姐們從足球場那邊的小路跑過來,我便說:蔓,走吧!跟我們回去吧!
以這樣的方式開始的一天,實在非常奇特。姐們和蔓出去後,我整天都在等待晚上跟阿來見面。雖然有點苦澀,但也有點甜蜜。如果這樣發展下去,說不定反而會出現在不圓滿之中的最佳結果。
下午回到圖書館工作,是最佳打發時間的方式。三點左右,D 來了,說剛從醫院過來。醫生說他媽媽大腿骨折,要做手術,暫時住院等排期。他看來有點睡不好的樣子,神情有點恍惚。過不久有真也來了,說在家不能專注,回來圖書館做功課較有效率。她在苦惱著新一期實習報導的事情,心情也好像有點毛躁。
中間 D 拿著手機出去,後久也沒有回來。我問有真要不要到湖邊逛逛,她很樂意地點著頭。我見她的手臂已沒有包上紗布,便問她好了沒有。她拉起衫袖,向我展示瘀痕,說:消腫了,但還是有點痛。我說:以及逗狗要小心點,不熟的不要太大動作,牠可能會誤會你。有真很聽話地說了聲知道。走下往湖邊的樓梯時,我問她:你的名字很特別,有出處嗎?她看來早已慣於回答這個問題,說:是嫲嫲幫我改的,她鍾意聽粵劇,說任白的《紫釵記》裡面有一句「有咁真時寫咁真」,便叫我做有真。我點了點頭,又問:那包包呢?她捧著自己飽滿的臉蛋,說:還用說嗎?小時候更誇張,簡直是兩團麵粉呢!也是嫲嫲開始叫我包包的。我說:你跟嫲嫲很親?她說:是啊,有段時間父母鬧離婚,我便跟阿嫲住,是阿嫲帶大我的。後來父母離婚不成,我便回去跟他們,但從前那種家的感覺卻好像沒有了。包包說到這裡,有一種跟年紀不符的感慨,我問:那我叫你包包可以嗎?她爽快地說:當然可以!
我和包包在湖邊的長櫈坐下來,輪到她來問我:你跟 D 很熟嗎?聽說你們住在同一棟大廈?我說:我們住樓上樓下,他的太太 X 老師是我的畢業論文指導,我的研究對象是 D 的小說,還有⋯⋯就是經常見到他吧。她想了想,說:D 有點像你爸爸。我笑說:是嗎?他經常父性大發。包包頓了一下,問:我可以叫你晨輝姐嗎?看《愛虛構》見到你們姊妹相稱,很羨慕!我說:你沒有姊姊嗎?她搖搖頭,說:我在家裡是大姊,下面有個小我七年的妹妹,有時也會想做小的,可以撒下嬌。我說:可以呀!不過我不保證自己是個合格的姊姊。包包側著頭一笑,說:不會呀!我看你的日記,覺得你很厲害!你是個對自己誠實,勇於面對自己的人。我說:沒甚麼了不起的,你也可以做到。她說:我也很想寫點甚麼。我說:你們念新聞的,不是經常要寫東西嗎?她說:我想寫創作類的。我有寫隨筆,但也想寫小說。我說:有沒有興趣幫我們《愛虛構》寫?我們有一個寫作計劃,想嘗試新的寫作模式。她看來有點疑慮,我便解釋說:放心,不是你自己單獨寫,而是多人合寫,有點像同人創作的概念。你未必要整篇的寫,也可以貢獻一些片段,或者一些意念,多少不拘。包包露出興奮的神情,說:好啊!有興趣!不過恐怕沒有甚麼能力。我說:不要緊的,大家互補,慢慢磨合。
跟包包聊了一會,回到圖書館,見到 D 托著頭,皺著眉,大概是在煩媽媽住院的事,我便不打擾他,悄悄坐在一旁看書。
我五點半離開,去旺角找阿來。我想盡量平常地和他吃飯聊天,但卻發現有點難。就算體諒他的情況,昨晚蔓和阿修的事,還是卡在心頭,無法當甚麼都沒有發生。但我也不想阿來感到歉疚,所以便盡量溫柔地對他。他拿出一份禮物,說是補送給我的。禮物跟我買給他的一樣,是同一間店出品的朱古力饀餅,但卻是另一種口味。他說:我剛巧也是買了這個,記念我們的相識。這算不算心有靈犀?我接過禮物,取笑他說:中文很厲害呢!他搔了搔頭,說:是很普通的用語吧。我說:我們相識多久?他算也不用算便說:五年了。我有點驚訝,說:有這麼久嗎?好像是昨天的事呢?他說:如果只算拍拖的日子,便只有半年不夠。這是我和阿來在一起之後,他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心裡很自然有甜絲絲的感覺。但是,轉念又想到,阿修應該也送了禮物給蔓,說不定是相同的東西,便又泛起了酸溜溜的味道。然後,又是一陣苦澀。我從未吃過如此五味雜陳的一頓飯。
飯後坐東鐵回到粉嶺,來到路口,我說:阿來,我沒有怪你,但是,今晚我想自己靜一下。謝謝你的禮物和陪我吃飯!我很開心,真的!阿來也很諒解,送我到我家樓下,才吻別了我。上樓的時候,我抱著他送給我的,跟我送給他的一模一樣的禮物,到底還是偷偷流了淚。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