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六)天陰,有驟雨
早上在姐們家醒來,看見玻璃窗上有細微的雨痕,有不好的預感。用手機查了天氣,原來昨晚已掛一號戒備信號,預告今天稍後有機會改掛三號。
吃早餐的時候,幸晨姐還很有信心地說,熱帶氣旋離香港很遠,影響不大。過了不久,庭音姐準備出門上班,收到新聞推播說,明天的維港渡海泳取消。幸晨姐立即發出哀號,說:有冇搞錯?天氣還好好的,風平浪靜,怎麼會取消?庭音姐不以為意,說:主辦單位一定是安全優先吧!出了事誰負責?幸晨姐不滿地說:畏首畏尾,怎樣做大事?庭音姐臉色有點變化,口頭上卻平淡地說:那明天不用請假,可以回去上班了。幸晨姐聽了,有點冷嘲地說:對啊,有責任心的人,上班要緊啊!庭音姐聳了聳肩,便出門了。
庭音姐一出門,幸晨姐便開始哭了。我不知如何是好,想叫庭音姐回來,幸晨姐卻說:輝妹妹,不用跟那個人說了。她根本由始至終也不覺得參加渡海泳是一回事,只是怕我煩著她,便勉為其難地敷衍一下我吧!現在取消了,她應該鬆一口氣吧!心裡一定在想,好了,不用去應付那個麻煩人了!她完全不明白,我想和她一起去做這件事的理由。我是想和姐肩並肩去挑戰,去完成一件事呀!不是我自己好性、貪玩,而是想和姐一起游過那個海,一起克服困難,一起抵達目的地!她卻完全不當一回事,突然取消了也沒有覺得可惜,只是輕描淡寫地回應,連安慰我半句也沒有,還說要回去上班!
我雖然覺得幸晨姐的反應太大,但庭音姐也的確太冷淡。我嘗試幫庭音姐講說話:姐這個多月以來不斷陪你練習,態度很認真,並沒有看輕這件事。但你知道姐的性格,遇到甚麼也很冷靜,不會表露感情。這並不代表她不重視啊!但幸晨姐正在情緒爆發中,根本聽不進任何解釋。這時候庭音姐傳來訊息,約我們今晚一起吃日本料理,大概是意識到一點甚麼。幸晨姐看了,心情卻沒有好轉,只是回了個 okay 的表情符號。
中午幸晨姐有事先出去,我回家吃了簡便的午餐,便拿了筆電和書去圖書館工作。見到 D 時,告訴他渡海泳取消的事,和姐們的反應。他有點擔心,說她們兩個的狀態都很脆弱,叫我多加留意。我沮喪地說:我真沒用,看著姐們出事,但卻甚麼也做不到。D 說:不是的,你可以把她們救回來。我問:怎麼救?他說:你知道的。
晚上在旺角居酒屋吃飯,庭音姐點了一瓶清酒,幸晨姐卻沒有碰,氣氛有點古怪。吃到中途,幸晨姐收到訊息,她立即回覆了,然後跟我們說,飯後約了人去酒吧。我說:又是那個保持捷嗎?幸晨姐故作輕鬆地說,不,是賓士才對。庭音姐沒說話,默默地喝清酒。
從居酒屋出來,幸晨姐揮了揮手便去了搭地鐵,我和庭音姐去坐長途巴士。在巴士上,我坦白說不喜歡幸晨姐跟那個人見面,庭音姐卻說:妹,幸晨姐做甚麼有她的自由,不要管她。我說:但她很明顯做這些來刺激你。庭音姐說:我又何嘗沒有刺激她?我把幸晨姐今早的反應告訴她,庭音姐說:是我當時疏忽了。我怎會不知道她重視渡海泳?我也當然知道她很失望。我以為可以輕輕帶過,但我錯了。有些事還是沒法當沒事便算的。不過,現在太遲了。我大吃一驚,說:太遲?姐你甚麼意思?姐只是苦笑了一下,摸了摸我的頭,說:沒事,要發生的事,也只能讓它發生。我搖著頭說:不是這樣的!就算發生甚麼,也不是沒法挽回的!姐你不要甚麼都順其自然!沒有事情是自然而然的,一切也是事在人為的!人為的就是自然!姐對我的反應有點驚訝,說:那你認為人有甚麼可為?我說:跟幸晨姐直接說出你的心底話!庭音姐點了點頭,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我知道今晚一定心緒不靈,不想自己回家,便跟了姐回去。姐也擔心我的情緒,一直陪著我。幸晨姐一直沒有消息,我想傳訊息去問,卻給庭音姐阻止。我實在睡不著,腦袋裡充斥著亂七八糟的畫面,最後還是吃了鎮靜劑。也不知是深夜兩點還是三點,我終於睡著了。
10/11(日)天陰,多雲
醒來的時候,已是早上九點。發現庭音姐不在我身邊,我心裡一驚,立即爬起來。跑出大廳,看見幸晨姐穿著昨晚的衫裙,挨在沙發上,看似是宿醉的樣子。庭音姐拿著熱茶從廚房出來,放在幸晨姐前面的茶几上。我問幸晨姐昨晚去了哪裡,庭音姐卻制止我,說:晨輝,別這樣。我住了口,忍不住流了淚,庭音姐便過來抱著我。幸晨姐站起來,說:我去沖個涼。
浴室門沒有鎖,我想進去刷牙,敲了敲門,可能因為水聲的關係,幸晨姐沒聽見。我推門進去,看見姐站在花灑下面,額頭抵著牆壁,雙手按著胸口。我小聲問:姐你沒事嗎?她好像猛然醒來的樣子,望過來,說:沒事,只是有點頭痛。我便說:也會心痛吧!她無力地笑了一下,說:是全身都痛。我刷完牙,出去幫庭音姐弄早餐時,說:幸晨姐其實也很辛苦。庭音姐點了點頭,說:我知道。
幸晨姐沖完涼出來,庭音姐已弄好早餐,也把熱茶換過,她便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地呷著。庭音姐坐在她對面,我坐在她旁邊,相對無言,默默地吃早餐。差不多吃完的時候,我望向庭音姐,她微微點頭示意,打破沉默,說:去看海好嗎?幸晨姐有點愕然,說:你不是要上班嗎?庭音姐搖了搖頭,說:我沒想過今天要上班,既然已調了假,沒理由不出去玩吧?幸晨姐說:但是,我還有點頭痛,不想游水。庭音姐說:不是游水,只是去看海。今天本來就是要親近海的嘛!我幫腔說:對呀,姐你們去看海吧!庭音姐說:甚麼你們?晨輝也要一起去,我們三個一起去。
我們換了輕便的衫裙,叫了 Uber,直接去淺水灣。司機大哥見我們三個女生去海灘,說:剛剛才改掛一號,小姐們很心急呢!這種天氣不適合游水吧?幸晨姐說:本來今日游渡海泳的,現在只有望洋興嘆了。庭音姐笑說:又賣弄中文了。見車上在播日本歌,庭音姐問司機大哥聽不聽 milet,他興奮地說:前天才去聽 milet 演唱會呢!姐便說:我們都有去。司機大喜,說:原來是知音!立即選了 milet 的歌,問我們想聽哪一首,庭音姐說:〈Tell me〉。車廂內響起那剛硬中帶溫柔的歌聲,幸晨姐又忍不住偷偷流淚。
到了淺水灣,發現泳客不多,只有零星的人在水裡嬉戲。天上多雲,但沒有下雨,也沒有風,甚至有點悶熱。我們也不用席子,脫了鞋便直接坐在沙上。幸晨姐坐中間,我和庭音姐坐兩邊,默默地望著海浪沖上沙灘,退去,再沖上來,像輕柔的撫摸,有療癒的感覺。坐了半天,庭音姐開腔說:幸晨,對不起,沒有顧及你的感受。請你相信我,我沒有輕視和你一起游渡海泳這件事,也沒有輕視和你一起做的任何事。我們的性格本來就是相反的,你很容易流露感情,而我表面很冷淡。如果你因此而惱我,甚至想做甚麼來報復我,我雖然心痛,但卻是沒有怨言的。而你想做甚麼事,你也是自由的,不用向我交代的,只需向自己負責。有些事情,既然我暫時無法向你承諾,你當然也不必向我承諾甚麼。我們就彼此保留這個自由做決定的空間,也不要把這個變成互相刺激的因素吧。我只請求你一件事,就是無論你跟誰做甚麼,也不是出於想復報我,而是真心想做,要不你會傷害到自己,也會令晨輝受傷。她是最不想見到我們出現衝突的人。讓我們繼續像三姊妹一樣,好好相處下去好嗎?
庭音姐一邊說,幸晨姐一邊流著淚。待庭音姐說完,幸晨姐說:姐,要說對不起的是我!很抱歉令你和晨輝難受!你的心意,我其實是知道的,但我還是忍不住覺得不忿。我們之間,不是說尊重彼此的自由便可以的。我就算跟誰做了甚麼,也只是作戲,而姐你跟那人,是真心的。你絕對、絕對有機會為了他而離開我。你知道嗎?我們之間是不對等的,令我不忿的就是這一點!就算我幾多晚在外面不回來,我也絕不可能跟在姐之外的任何人在一起。是絕不可能!我這樣說不是想要脅你,但我一直憋著不說出來,實在太辛苦了!難得姐跟我坦白,我便不得不毫無保留地說出來。姐是我唯一的,沒有其他。
聽到這裡,庭音姐也忍不住流淚了。她握著幸晨姐的手,說:我明白了!請等我一下,對不起,請再等我一下!我在旁邊也泣不成聲,跟姐們抱在一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家都覺得自己的樣子很傻,便尷尬地笑了出來。庭音姐帶頭走到淺水處,說:就算今天游不了,也要沾一沾海水,表示我們沒有放棄。幸晨姐說:何止沾一沾?簡直要照頭淋啦!說罷,用雙手掬著水潑向庭音姐。庭音姐也不示弱,彎下身潑水回敬。後來又波及到我,我卻不敢潑回去,只懂躲避,最後也跟她們一起弄得全身上下都濕了。
秋天水溫已經頗低,這樣玩水簡直瘋狂,回到岸上才懂得冷。連忙跑到沙灘旁邊的鋪子買毛巾,抹乾頭髮和手腳,但裙子還是髒髒的黏滿了泥沙。於是又買了幾條粗俗的沙灘裙更換。肚子餓了,便到附近的餐廳吃 pizza。
吃完 pizza 才一點多,還有半天的時間,沒理由立即回家,我便建議去海洋公園。我幾天前才和阿來去過,但我曾經說,也想和姐們一起去。姐們沒有異議,便截了輛的士過去。
星期天海洋公園人流較多,但可能由於天氣欠佳,還未至於爆滿。姐們覺得剛才買的沙灘裙很土,一入園便去商店買了 T 恤穿在外面。大家各選不同的魚類圖案,不停互拍和自拍,感覺就像去了外地旅行一樣。看完水族館和動物園,便坐吊車上山,再看企鵝、雪狐、鯊魚和水母,基本上是把我和阿來的路線重複一次。姐們笑說我是導遊,由頭到尾跟著我四處去。雖然短時間內去了兩次,但感覺卻完全不同,和姐們去有另一種開心。
看水族館的時候,我說要像《青春之箱》那樣表白,姐們卻說剛才在沙灘已經表白過了,重複一遍太難為情。我便說:那就輪到我來表白吧!庭音姐和幸晨姐,你們兩個都是我最愛的人,我也希望見到你們相愛。有時我會像小管家一樣,很緊張你們的事,令你們覺得很煩,但我並不是想你們遷就我,而是想你們了解彼此的心意,就算有甚麼不一致的地方,也能諒解對方的感受,給對方空間和時間,去作出最順從自己的內心的決定。庭音姐拉著我的手說:晨輝,我要感謝你才對!如果沒有你,我和幸晨很可能已經無法維持下去。幸晨姐也拉著我的手說:輝妹妹是我們的守護天使!姐絕對不介意你管束我,因為你是最真誠的小管家,以後姐有甚麼過分的地方,也請你直接指出來,不要客氣!我說:姐,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對大家今天的表白感到滿意!姐們以後也要這樣,有事便要坦誠地說出來,不要藏在心裡,互相猜度懷疑,做出彼此傷害的事情。姐們同聲回答:知道了!小管家!然後,大家便大笑出來。
離開海洋公園時,天已全黑,但天氣尚可,沒有風雨。我們坐南港島線回金鐘,找了間餐廳吃飯,然後再坐東鐵回粉嶺。晚上在姐們家看了《膽大黨》、《亂馬 1/2》和《2.5 次元的誘惑》的新集數,然後便擠在同一張床上入睡。昨天的事情,好像沒有發生一樣。不,發生了的事,已經無法改變,也只能慢慢等待傷口復元,但是,沒有任何事是太遲的。表白,不等於解答,但至少能解開心鎖,讓人可以抱在一起,不放開手。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