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六)天晴,乾燥
媽媽說有一個相熟的髮型師,手勢很好,最近幾年都找他弄頭髮,經她介紹有折扣。早上我便約了姐們一起去試試。我不太講究髮型,平時都是在區內隨便找一家,修剪整齊便可以。幸晨姐有固定的髮型師,但最近那人移民了,正愁哪裡找合心意的。
髮型屋在尖沙咀,看樣子不是特別高檔,但據說一些名人也會去。媽媽介紹的髮型師是位中年男士,叫做阿風,外貌頗帥,幸晨姐一見便和他聊得很開。他有一位較年輕的女性拍檔,叫做阿雷,也很漂亮,兩人看似是一對。庭音姐問,會不會還有阿雨和阿電,他們便笑了出來,向另外兩個同事說,叫他們改名。
幸晨姐頭髮又長又厚,較費工夫,由阿風主理。庭音姐和我的要求很簡單,只是稍為修剪一下,便由阿雷來剪。阿風建議我們可以試剪公主 cut,說最近很流行,有很多種剪法,甚麼臉型都適合。無知的我問甚麼是公主 cut,阿風便指著阿雷,說她就是人版。原來是把臉頰兩側的頭髮剪成平齊,凸顯跟後面的長髮的差距。庭音姐說公主切源自日本平安時代的貴族女性,原本叫做姬髮式。幸晨姐說在動漫裡有很多姬髮式的女角,然後數了一大堆我不知是誰的名字。我和庭音姐的頭髮本來就不長,也不想有太大的變化,便當不成公主了。幸晨姐卻躍躍欲試,庭音姐便取笑她說:公主上身呀你!還說搞甚麼少女革命?不是說要做王子的嗎?幸晨姐嬌聲回道:王子由姐來做,我做你的公主吧!庭音姐只是聳了聳肩。
阿雷給我剪髮時,問我是怎麼染的,好像髮質沒有怎麼受損。我說我沒有染,頭髮是天生淺棕色的,是媽媽那邊的家族遺傳。小時候上學因此出過很多麻煩,被訓導老師懷疑我染髮,要爸爸出面解釋。老師聽了竟然要求我把頭髮染黑,以免影響其他同學。但那明明是我的天然髮色,為甚麼反而要染髮?姐們的頭髮通常是自己在家染的,但既然約到髮型師,由專人來染一次也好。阿雷問庭音姐想不想轉顏色,姐卻說習慣了銀白色,希望保持下去。阿雷也同意,說銀白色很適合姐,便幫她做到更光亮和均勻的效果。我的頭髮最快剪好,我便坐在一旁看書。到幸晨姐剪完,她左照右照,興奮得不得了,很滿意的樣子,大讚了阿風一番,給了很多小費。
完成剪髮已經是中午,在附近吃了飯,庭音姐便回咖啡店上班。我和幸晨姐去聽 D 和他的藝術家朋友 Y 的對談,地點在九龍城一間中學。我們先看了藝術家的展覽,主題是「病」。剛巧 Y 在給一群參觀者做導賞,我們便跟著去聽。原來他花了十七天,在整個場館的牆壁上繪畫了這件新作品,再加上一些從本地文學作品中擷取出來的引文,其中引用了 D 小說的句子。
看完展覽,便到展場對面的演講廳參加講座。我們坐在後排,聽 D 和 Y 分享自己的病歷,和病跟創作的關係。我沒想過 D 會講得那麼直接,把那幾年患焦慮症的細節都說了。他的情況跟我有點相似,不過他沒有憂鬱症,我有,所以也有不同的地方。我想,如果要我坐在台上,公開跟陌生的觀眾分享我自己患病的經驗,我做得到嗎?會立即恐慌症發作吧。但 D 卻可以有說有笑的。也許,我還未能完全正視自己的問題,有些東西只是暫時擱在一旁。這個想法令我有點不安。
D 提到當時看的一本書,以及書中給他啟發的一些句子。我問幸晨姐有沒有看過,她說沒有,但有看過那位仁波切的教學影片。又說:我應該是那種擁有瘋猴子心的人吧!心不寧,坐不定,完全無法進入禪修狀態。不過這本書疏離支好像有,他也會做些打坐之類的,說甚麼融會各家所長。我幫你問問他。
觀眾反應頗為熱烈,完場後很多人圍著 Y 和 D 繼續聊。我和幸晨姐在旁邊等了一陣,到 D 發現我們,竟然看出我們剛弄過頭髮,做了個剪刀的手勢,又豎了豎拇指。如願以償,吸引到 D 注意她的公主 cut,幸晨姐很開心的樣子。我們見他應該還會有後續,便跟他揮了揮手,示意先走了。
離開時天色已暗,幸晨姐覺得弄了滿意的新髮型,沒理由不去人多的地方炫耀一下。於是便約了庭音姐在尖沙咀會合,吃完飯再逛一陣街才回家。我見已經很晚,便去了姐們家過夜。臨睡前忍不住看了一集《Re: 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因為我想了解一下甚麼是異世界類型。從第三季看起,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故事和人物背景都靠幸晨姐在旁講解。開頭氣氛還蠻輕鬆的,人物也很可愛,但是看到結尾憤怒大罪司教出現,開始有點害怕會有殘忍的情節,也不知應不應該看下去。
3/11(日)天晴,炎熱
早上晨跑,午間到圖書館寫論文,差不多完成第二章。
休息時我和 D 到湖畔逛了一圈。他看著我的頭髮,說剪短了更清爽,更可愛,但又問我為甚麼不學幸晨姐剪公主切。我說自己不是公主的材料,襯不起太特別的髮型,他卻不以為然,說:狐狸小公主不是公主,誰是?我便譴責他說:你這樣說政治不正確!他卻說:在政治正確和公主之間,當然是選公主。我心裡其實是同意他所說的,但我覺得自己沒幸晨姐漂亮,還是低調為佳。
談到昨天在演講裡,他再次提到「煩惱即菩提」這個說法,我說我還是不太懂。D 思索了一會,說:這個問題現在有點難答,因為周圍太美了。看著這種風景,聽著那些鳥鳴,怎麼可能有煩惱?你說呢?我搖了搖頭,他又說:沒有煩惱,就沒有菩提吧?美呀,原來令人無法開悟呢!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認真的。我隨著他的視線望向上空。澄澈的藍天上,凝著棉絮似的薄雲,夕照溫和地投在樹木和湖面上。我問:那麼,為了得菩提,必需自尋煩惱嗎?他說:煩惱自然會不請自來,不用刻意去找的。所以,就趁它未來之前,盡量享受美好的光陰吧!我有點不滿地說: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啊!他露出困窘的表情,說:沒有嗎?不好意思,其實我也不太懂答,兜了個大圈,卻給你看穿了!
晚上約了爸媽在沙田吃韓國菜,飯後又去了逛傢具公司,買了些地氈和坐墊。家裡的佈置已差不多完成,有點變成新居的感覺。爸媽的婚禮訂在十二月一日,只是簡單的簽字儀式,和請親戚朋友吃頓飯,不會太鋪張。我問他們會不會穿禮服和婚紗,他們說當然會穿隆重一點,但不會像年輕夫妻那樣高調。媽說:晨輝,找天我們一起去看裙子吧!你要跟我襯成一對母女呀!我聽了很開心,很期待那天的來臨,一個我真正擁有媽媽的日子。
4/11(一)天晴,炎熱
晚上游泳,早上暫停晨跑,帶狐狸去公園散步。和 D 一起走了一陣,他抬頭望著樹梢間透進的陽光,說:呀,晨輝真是美!我給他嚇了一跳,問:你說甚麼?他說:我說早上的陽光很美。我有點疑惑,說:真的?他反而露出奇怪的表情,說:當然!你不覺得美嗎?我給他弄糊塗了,也抬頭望向樹梢,小聲說:你不是想取笑我吧?他突然大笑出來,搖著頭向前走去。這個人也有可惡的一面呢!
早餐後幸晨姐出去工作,順便帶狐狸到火車站交給我爸。庭音姐放假,不想四處跑,留在家裡寫故事。因為平日要上班,進度有點滯後了。我留在姐家陪她,繼續寫論文。
中午我和庭音姐一起跟 D 吃飯。他說請我們吃壽司。這間壽司店以前是迴轉的,後來改了手機點餐,食物會像坐列車似的,沿著軌道送到客人面前。我們並排而坐,我讓庭音姐坐在 D 旁邊,感覺他們應該有話想聊。庭音姐見餐牌上有清酒,一副想點的樣子,我卻阻止她說:姐,不要日光日白喝酒吧!她便自嘲說:好的,聽輝妹妹話,不然變了個酗酒老婦就不好了。
食物陸續送達,D 問庭音姐:你不打算過去找他嗎?就算未能決定,見一面也好嘛。庭音姐說:未決定,見面來做甚麼?D 說:還猶疑甚麼?你不是很喜歡他嗎?姐說:喜歡他是一回事,但我不肯定自己能當農場女主人。那不是他一個人的事,還有他家和鄉民。要融入不是沒有可能,但我要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D 說:那就要徹底切斷跟過去的牽絆了。姐說:對,這裡,或者那裡,沒有中間地帶。D 說:而且,現在更難做決定吧。姐點了點頭,說:如果去年當機立斷,便沒有煩惱了。D 說:但你便不會遇到幸晨了,那並不是更好的情況吧。姐露出痛苦的神情,說:不,我不想這樣⋯⋯我其實是個沒有決斷力的人,幸晨就不同了,想做便去做。D 說:但你還是想自己決斷,不是讓她代你決斷吧。姐又點了點頭,說:是的,無論結果如何。D 說:有這樣的時機嗎?姐說:十二月底,治平會去新加坡參加一個農學會議。他有繼續做研究,種植法改良之類的,會在學術期刊發表,也會去開學術會議。他說到時順道來香港見我。D 皺著眉想了一下,說:那就面對面說清楚吧。姐嘆了口氣,說:說是會說,能不能說清楚就不知道了。我恐怕連想說甚麼也拿不定主意。D 說:那就問心吧。姐說:心只一個嗎?你應該很清楚吧?D 點著頭,沒有回答。我在旁邊聽著,沒有插話的餘地。
飯後 D 回中大圖書館工作,我和姐去超市買餸,今晚姐會在家煮飯。回家後,我幫姐一起準備煲湯材料時,說:姐,剛才那些話,你沒有和幸晨姐說吧?庭音姐一邊切洋蔥,一邊說:那是我自己的問題,我要自己解決。幸晨這個人得寸進尺,跟她說太多,會給她錯誤的期望。我便說:但姐你可以跟我說啊!有事不要放在心裡,自己一個人承受。這是你教我的。我雖然很笨,一點經驗也沒有,也幫不上甚麼忙,但我願意聽。你說出來也會舒服一點。你是姐,但也不用甚麼都自己擔,也可以分一點給我。不用怕我受不住的,我也要變堅強一點啊!我望向姐,發現她臉上掛著兩行淚。她平常很少動感情,更不要說流淚了。姐嘗試用手背拭淚,但不成功,哽咽說:洋蔥!是洋蔥!她舉著一雙滿是洋蔥味的手,我便拿了紙巾幫她抹臉。然後,我也受到洋蔥的刺激,而流下淚來了。兩個人在廚房裡束手無策地哭著,樣子真是笨得可以,跟著便忍不住一起笑了出來。
晚飯前,終於完成論文第二章,傳了給 X 老師。庭音姐也寫好一篇新故事。幸晨姐七點回來,一起吃了飯,坐了一陣,便換泳衣去公眾泳池。果然又踫到 X 老師,她說已收到我的論文新章節,大家便約了星期三上指導課,還開玩笑說可以在泳池上。幸晨姐笑說:如果是男老師跟女學生,或者女老師跟男學生,便不行了。庭音姐說:就算是男老師跟男學生,女老師跟女學生,也有機會出事吧!X 老師大笑著說:哈哈哈!的確是這樣啊!結論很簡單,不可以在泳池上論文課!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