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0(二)天晴
幸好今天不用晨跑。昨晚游完泳,半夜便來了週期。今早頗為不適,在床上躺到九點才起來。爸爸代我帶狐狸出去散步。媽媽見我罕有地遲起,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說是經痛,她便在早餐時煮了熱鮮奶加蜂蜜給我,又給我弄了暖水袋。我休息了一個早上,痛楚稍為舒緩,便換了衣服,拿了筆電和書本,準備出去工作。
下午和庭音姐一起去拼圖咖啡店,在那裡看書和寫文。幸晨姐去中大和 D 做訪談,約了晚上在沙田和我們會合。結果 D 和她一起來,大伙兒去了吃拉麵。問他訪談如何,他說幸晨姐很了解他的小說,其實她自己把訪談寫出來可以。庭音姐聽到,說:明明很在意自己的小說,卻裝出不在乎的態度,真弄不懂你想怎樣。幸晨姐說幫 D 說:學習放下也是一種必要吧。
飯後 D 去商場的超市買點東西,我們逛了一陣服裝店,買了些衣服,再會合 D 一起坐火車。回到粉嶺,姐們走一邊,我和 D 走另一邊。
一入家門,狐狸湊上來撒嬌,我便抱了牠一陣。媽媽說買了日式千層蛋糕,問我吃不吃。我坐下來吃了一小片,媽媽便沖了茶,跟我慢慢聊天。她說已經看了《少女歌劇》,人物造型很可愛,歌曲也很好聽。除了電視和劇場版,她還看了舞台版,說那些聲優唱歌非常專業,有音樂劇演員的水準。我很驚訝,說:媽媽你真的去看了?她說:當然!晨輝喜歡的東西,我也很想了解一下,我還拉你爸一起看呢!她還說,論外型,幸晨姐不是很像嬌小的華戀,更像高大的大場奈奈,反而是我有點像華戀。知道媽媽特意為了自己去看這套動畫,很感動,幾乎又要哭出來了。
23/10(三)天晴
早上大風,身體輕微不適,無法跑步,只能帶著狐狸步行。
中午和 D 一起坐火車回中大,在月台等車時,前面有一個少女,拖著一個穿著幼稚園校服的四、五歲男孩。起初我以為是姐姐帶著弟弟,上車後看到少女的正面,觀察她和男孩的互動,才發現她應該是媽媽才對。年輕媽媽的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多吧。
上車之後,男孩臉上突然露出恐慌的表情,開始拉扯母親的手。母親溫柔而堅定地哄他,說沒事的,叫兒子不要擔心。但那孩子很快便失控了,大聲哭喊出來,發狂似地呼叫:媽媽你救下我!媽媽你救下我!我不可以去那裡!不可以去!媽媽你救下我啦!母親的安撫似乎沒有效,車廂裡的人也向母子投以厭惡或怪責的目光,七嘴八舌起來,有人說這孩子太野蠻,也有人說母親不懂教子。年輕母親一方面要處理兒子的情緒,另一方面又要承受旁人的言語,但依然能保持冷靜。我看在眼裡,卻被嚇得顫抖起來了。
列車到站時,D 好像想上前幫忙,但那位母親已把兒子抱到月台上。列車再次開動,從車窗可以看到,像少女一樣的母親蹲在地上,緊緊地抱著還在大哭的兒子。也許,那是唯一能令孩子安心的方法。
D 望著遠去的月台,說:這孩子可能對上學感到恐慌,車廂的環境也觸發了他的情緒。看來不是普通的鬧脾氣,應該是更嚴重的適應困難吧。但那位媽媽做得很好,她會學懂怎樣處理這種情況。不過,確實是不容易啊!我知道 D 也有類似的經驗,便問他:你兒子小時候也會這樣嗎?他說:不是完全一樣。我兒子從來不哭,但非常固執,會在公眾地方大吵大鬧。身為照顧者,也因此受盡了旁人的白眼。不過,也不能怪別人的,這種事外人是很難明白的。我說:但他長大後已經克服困難,變得開朗健談,現在還能自己去澳洲留學呢!他苦笑說:對呀!他現在不用靠父母了!養育兒女永遠是兩難,你希望他不會永遠黏著你,但到他離開你自立,你又會不捨得。不過,如果有機會,我真的想跟剛才那位媽媽說,不要絕望,只要好好愛他,兒子長大後會沒事的。
我嘆了口氣,說:做父母真難啊!D 卻說:你也可以啊!我大吃一驚,說:我怎麼行?像我這樣的人,根本不適合結婚生子。他說:你不覺得剛才那個媽媽跟你有點像嗎?我說:哪裡?只是外型吧?人家很成熟,很堅強啊!他說:你也可以的。我有點生氣,說:為甚麼老是扯到我身上?他堅持說:你怎知道你不會?我心想,D 明明知道我和阿來的情況,根本是沒有前景的,但我沒有跟他爭論下去,只是背向著他。
下午在圖書館工作到一半,又覺得有點不舒服。伏在桌上子休息了一會,勉強繼續看書。離開的時候,外面比午間清涼了不少。上了火車,車廂的空調又特別冷,D 見我臉色不對,拿了他自己的風衣給我穿。下車後,他一直讓我扶著他的臂,慢慢走路回家。到了坐電梯,我才把風衣還給他。最後,我說了對不起,中午時生了他的氣。他笑說沒事,叫我早點休息。
回到家裡,爸媽見我氣色不好,叫我先躺一會,飯餸給我留一份。媽給我弄了黑糖薑母茶,我喝後覺得好多了。休息後起來,爸便幫我把飯餸翻熱,媽陪我邊吃邊聊。我想起中午的事,便問媽媽在前一段婚姻中為甚麼沒有生孩子。她坦白地說:年輕的時候,我和前夫都是比較重視自己的人,想過自由自在的生活,覺得生孩子的負擔太重了。到了中年以後,前夫的心態有變,但我已經過了適合生孩子的年齡。我不覺得後悔,但他卻一副遺憾的樣子,甚至有點怪我造成這個局面。我覺得都是藉口,是他有了別的打算吧。你知道在這種事上,男女絕不公平,男人到了五十歲,只要條件夠好,還有機會找到年輕的對象。與其到發生的時候,被迫扮演棄婦的角色,不如及早瀟灑了斷吧!於是我便提出離婚。
我說:媽媽你很果斷呢!但是,你真的沒有一丁點兒後悔嗎?媽媽俏皮地嘟著嘴巴,想了想,說:可能有一點點吧!但現在完全沒有了,因為上天賜了一個女兒給我,而且不用我養便已經長大了!我賺到了呢!我說:但我還好像小孩子一樣,帶給父母很多麻煩。媽忍不住笑了出來,說:私心說,我也有點不想你太快長大,好讓我這個遲到的媽媽享受一下寵愛女兒的感覺啊!我便順著媽媽的意思,把臉挨到她的懷裡去。
24/10(四) 天晴,乾燥
今早真的有了秋高氣爽的感覺,試著在公園慢跑了一陣,但不敢太進取。姐們跑得很起勁,狐狸也很活躍。
吃早餐的時候,我問了姐們那個想不想當媽媽的問題。大家似乎都受到自己媽媽的影響,但是正面負面也很難說。幸晨姐說:我媽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在家裡是勢強的一方,爸反而是弱勢的,甚麼都聽媽的。她對我和姐姐的態度很極端,喜歡的時候又攬又惜,不合她意的時候,也會很鐵腕。她嚴禁的事,是怎麼也不能做的。記得中五的時候,我和一個女同學模仿百合動漫,穿了很短的校服裙,貪玩拍了張擁吻的照片,放在 IG 上,給媽媽看到了,當場摑了我一巴掌!是毫不留手,噼啪一聲地打下來的,我的臉之後腫了兩天。我不能說媽不愛我們,只是她的期望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達到的。但我也沒有公開對抗她,只是很圓滑地避開了而已。她想我像姐姐一樣,嫁給甚麼金融才俊,但我一點興趣也沒有。我甚至沒法想像,自己嫁給任何男人。我不是說自己對男人沒興趣,而是,我不會跟任何男人建立這種綑綁關係。但是,你問我會不會想當媽媽,我卻不會立即否定。老實說,從青春期開始,我便一直在想,怎樣在婚姻或者同居之外,不綁定一個男人,但又可以生兒女?不是說搞一夜情或者當情婦那種,而是,怎麼說呢?類似母系社會那樣,孩子由母親養育,父親是誰並不重要。這樣是不是很奇怪?
我說:不會呀,姐你很前衛呢!我自小沒有媽媽,所以也談不上甚麼媽媽的影響。基本上就是懵懵懂懂的,對男女關係和婚姻之類的完全沒有概念。當媽媽生孩子這種事,更加好像是外星生物的行為,跟自己沒有半點關係。只是昨天 D 突然談到這個話題,我才發現自己原來甚麼都不懂,便想聽聽身邊的女性的意見。
輪到庭音姐的時候,她說:我說過我爸很粗暴,我媽很軟弱,根本沒有好好保護我和弟弟。所以從小我對母愛這回事也沒有很強烈的感受。當然我媽也不是不關心我們,也有盡力照顧我們,但在最重要的事上,她沒有站在我們這邊,我是很介意的。我很小就知道自己要獨立,不能靠父母。長大後有人覺得我很冷淡,甚至是無情,也是這個原因吧。我一直認為,自己對婚姻沒有憧憬,更不要說生孩子了。我不是基於甚麼理念,反對制度或者生育,只是覺得不適合自己。我拍拖次數也不少,但每次發展到某個階段,都是我提出分手的。也不一定是因為對方有甚麼問題,只是自己不想再深入下去。是不是潛意識不讓自己接近婚姻的關口?我也不知道。我在咖啡店故事裡也寫到,我有個前男友阿聲,他之前來告訴我他結了婚,也準備移民。我當時心裡還鬆了一口氣,覺得我沒能為他做的事,有另一個人做了,我的罪惡感好像也因此減輕了。但後來我望著那幅和他一起砌的拼圖,卻忍不住流了淚。為甚麼呢?覺得自己錯失了甚麼嗎?悔恨那個和他結婚的人不是自己嗎?為甚麼自己一再放棄,一再錯失,一再逃避?我在逃避甚麼?為甚麼要逃避?因為害怕自己其實是渴望婚姻的?會答應的?會自願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的?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我答不到你的問題。
庭音姐說完,大家也陷入沉默中。姐們都很罕有地沒有對對方的說法表示意見。她們坦誠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但有一個最重要的想法,是兩人也迴避了,絕口不提的。而那,卻是我最想知道的。但是,現場的氣氛告訴我,不適宜更進一步了。
下午在圖書館工作,休息的時候,我和 D 說了今早姐們的剖白。他點了點頭,說了句:其實幸晨說得對,母系社會可以解決所有這些問題。我說:那男人只是扮演情人的角色,可輕鬆了!他說:不是情人,是勞動者啊!
姐們本來想取消晚上的游泳練習,等我可以才一起游,但我覺得她們準備渡海泳要緊,不必遷就我,便叫她們照樣去游。我回家吃了晚飯,在房間想看點書,卻心不在焉,一直想著姐們今早懸而未決的沉默,和她們在游泳時的情景。我開始後悔早上帶起了那個話題,覺得自己有責任消除那個無形的芥蒂。我換了衣服出門,告訴爸媽去找姐們。
姐們游完泳,披著濕漉漉的頭髮,脖子上掛著毛巾,從泳池閘口出來,沒料到我竟然在深夜的街燈下等她們,大為驚訝。幸晨姐還取笑我說:這種是痴心少女才會做的事情啊!輝妹妹一定是很愛我們了!我說:是的!我很愛你們!所以我也很想知道,你們是不是也很愛對方!庭音姐說:你覺得我們有事瞞著你?我點了點頭。幸晨姐說:你想我們證明給你看?我再點了點頭。
姐們相望而笑,聳了聳肩,忽然便抱在一起,互相親吻了一下。這就是我想見到的畫面,但我還是給震撼到,呆著說不出話來。姐們分開,庭音姐笑著說:這次不會給你媽看到吧?幸晨姐回道:為了姐,我會把另一邊臉也給媽掌摑!庭音姐便假裝用力摑下去,手掌卻及時停住,變成了輕輕撫著幸晨姐的臉,幸晨姐也伸手撫著庭音姐的臉。我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臉了。姐們停下來,望向我,幸晨姐說:為了輝妹妹,我們兩個濕著頭髮的傻婆在街邊做了一場浪漫劇呢!庭音姐掩著臉,說:好彩周圍沒有人,太難為情了!
這時候,X 老師從泳池出口走過來。姐們驚叫出來,說:老師為甚麼剛才不見你?X 老師臉帶笑意地說:我換了新泳衣和泳帽嘛!不阻你們了!拜拜!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