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六)天晴,炎熱
幸晨姐不便,晨跑暫停,我和蔓帶狐狸去散步。
下午約了包包去看劇場演出。之前約了她一起吃午飯。很久沒見,她說她在修暑期學分,是個攝影課,又說想找我做模特兒給她拍照。我不是特別喜歡拍照,但如果是幫她,也沒所謂,還笑說:主題是大肚少婦吧!我告訴她姐們前幾天結婚的情況,她聽了覺得很神奇,說:你們又結婚,又生孩子的,真的很難想像。我說:你才二十歲,這些事很遙遠吧!
我們看的是一齣關於虎豹別墅的劇,D 跟這個團很熟,他昨晚看完第一場,推介我去看。我剛巧約了包包見面,便問她想不想一起看。演出地點在葵青劇院的黑盒小劇場,座位很少,但開四面台,觀眾跟演員距離很近。
我們都沒去過虎豹別墅,只是見過照片,也不知道這座公園的來龍去脈。演出不像一般情節性的話劇,而是串連了萬金油老闆胡文虎的少年故事、住在大坑的一個家庭的故事和其他虛構的人物,來表現回憶、旅程和輩代承傳等主題。我最喜歡的是當中用了小型木偶和面具,還有很多裝置和小道具。又有現場音樂演奏,演員也唱了很多懷舊的歌曲。包包是個老人精,對自己出世前的流行文化很感興趣,這些元素她一定很喜歡吧。
看完劇我再和她在劇院裡的咖啡喝下午茶。說起虎豹別墅有很多佛教地獄的主題雕塑,她很想去看看,很可惜已經沒機會了。我問她覺得最恐怖的懲罰是甚麼,她說是勾舌頭,因為勾了舌頭便不能說話,而她最愛說話,不能說話會很痛苦。我倒覺得不說話沒甚麼,可以寫出來就好了。我最害怕的不是身體的痛楚,而是失去親愛的人。雖然年紀很小便經歷了媽媽的離去,大學之後又再失去了兩個重要的人,但死亡這種事是不會因為習慣而變得尋常的。它永遠是一個無解的謎,直至輪到自己也無法解開。於是我們又談了些生死了悟之類的話題,但因為修為有限,也不過是瞎扯而已。
談到後面,包包才說:晨輝姐,我今天約你,本來是有事想跟你說的。我之前消失了一段時間,是因為我以前喜歡的那個師姐,又回來找我。她比我大三年,剛畢業出來工作,便和大學時期的男朋友分手了。聽說是大家在不同公司上班,那人移情別戀了。師姐有一晚突然打電話給我,很失落的樣子,我便立即跑出去見她。之後便經常出去陪她,感覺好像是回到中學時期一樣的親密。後來才發現,她其實早已喜歡上公司裡面的另一個男生,只是暫時未確定關係,而找我來暫時安慰一下。因為她知道,我對她是死心塌地的。結果也不用說吧。上星期我發現她在跟新男友約會了,也開始不回覆我的訊息了。晨輝姐,我是不是應該死心了?
我對她和那位師姐的事知得不深,不敢胡亂給意見,只能說:感情這種事是雙方的,如果不對等的話,便很難有好結果。也許你現在要搞清楚的,是你還真的喜歡那個人,還是放不下曾經喜歡過她的那種感覺。是不是無法放下曾經喜歡過她的自己,這樣的一種依戀?如果是這樣,解方就不在那個人,而是在你自己手上了。
包包聽了,陷入深思中,我怕自己說得太死,又連忙補充說:我沒遇過這種情形,所以也只是猜測而已。包包卻說:姐你說得對,我一直都想著那人怎樣怎樣,卻沒有想過自己為甚麼會有這樣的反應。我已經把她放下,但卻沒有放下自己呢!
晚上包包要跟家人吃飯,我便去了旺角找幸晨姐,再等庭音姐和蔓下班,一起吃晚飯。談起今天看的劇場,幸晨姐說:我和庭音姐將來發了跡,可以蓋個虎猴別墅來造福世人!裡面當然不要弄些甚麼牛頭馬面之類的恐怖雕像啦!全部都是動漫式的超可愛造型!一個 GL 番的主題公園!來遊玩的人都會感染到 kawaii 的氣氛!當全世界的人都變得 kawaii,便不會再有人做壞事和犯罪,連地獄都要執笠了!難怪動漫迷總是說「可愛即是正義」,真是至理名言啊!
庭音姐說:開咖啡店和搞分散式出版,應該很難發達吧!我說:其實也不用等發達,我們《愛虛構》已經是一個虎猴別墅了。幸晨姐大表贊同,說:輝妹妹說得對!《愛虛構》簡直是個促進世界和平的動植物公園!我們是用愛革命啊!庭音姐笑說:我看你還是準備為愛犧牲好了!幸晨姐站了起來,慷慨激昂地說:好!我們就是愛的烈士!蔓跟不上大家的話題,一臉迷茫的樣子,庭音姐安慰她說:你不用理她,這個人很容易腦袋發熱。蔓笑著搖了搖頭,說:雖然不懂她說甚麼,但幸晨姐真的很可愛。幸晨姐聽了,立即擁著蔓大力親了她的臉蛋一下,說:看!這就是正義之士的表現啦!
18/5(日)漸轉多雲,炎熱
星期天咖啡店繁忙,庭音姐和蔓很早便出門上班了。幸晨姐約了疏大哥行山,我和爸媽去探哥嫂和 BB,然後跟他們一起飲茶。
向大嫂報告了我近來的身體狀況,又被考核了照顧 BB 的技巧。看 BB 雖然是一件開心事,也可以學到東西,但感覺還是有點戰戰兢兢的。大嫂知道我的孩子是女生,露出很開心的樣子,說將來兩兄妹可以一起玩。一會,又悄悄地跟我說:其實我也想生女,但你阿哥想要仔。我想,以哥哥的性格,的確會這樣想。我爸媽反而沒有所謂。
下午爸媽去了舊同事聚會,我有點累,天氣又沉熱,不想在外面瞎逛,便回粉嶺去。知道 D 星期天會獨自在家看著媽媽,便去了找他。他媽媽在睡午覺,我便留在他兒子的房間。不過,他的兒子再過幾天便回港了,到時便沒有地方給我借用了。
我打開筆記簿電腦,開始幫幸晨姐編輯《愛虛構》第三季結集。不經不覺我們已經發刊近十個月了,很快便是一週年。幸晨姐說我們要趁週年紀念做些新動作,把同人誌升級。她的意思是要開始長篇連載了。這個任務也很自然地落在我的頭上。
我其實對自己在做的事不是很有信心。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不能適應社會生活的人,出去打工的經驗也很糟糕。拖延多年終於畢業,也會想是不是要找一份正職,但不巧又有了孩子,找工作變得不切實際。已經快二十七歲了,還終日不事生產,總有點抬不起頭來的感覺。
聽了我的憂慮,D 說:你怎麼會不事生產?你正在準備生產啊!生孩子是頭等正經事,怎可以說是不務正業呢?我不會說生兒育女是女人的天職這種話,像庭音和幸晨這樣選擇也是完全正當的,但也不能反過來否定或者貶低當母親這件事。你既然有家庭的支持,經濟上無後顧之憂,便用不著去投身社會。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投身社會的人,也不過是為了餬口,對自己的工作既不享受,也沒有得到任何有意義的經驗,甚至也不過是被剝削吧!生孩子和寫作這兩件事,不是已經足夠你全力以赴,實現自己的人生嗎?要同時做好這兩件事,很不容易啊!
D 的話很有道理,我自己雖然都是這樣想,但經他的口一說,心情才比較踏實下來。
晚上陪 D 去附近吃飯,飯後又去了公園散步。他問我孩子是不是真的叫做真幾,我說是,他便小聲念了幾遍,點著頭,很滿意的樣子。然後我說,想把長篇連載的女主角叫做真幾。他說:那你便同時生出兩個女兒了,一個真實的,一個虛構的。我想了想,發現的確是這樣,他又說:真實的孩子和虛構的孩子,哪一個較容易處理,有時也很難說。肯定是各有滋味在心頭吧!不過,說不定是虛構的哪位更靠譜呢!
我問:你想說虛構世界比現實世界更美好嗎?他毫不猶豫地說:虛構世界一定比現實世界好,要不誰還想看虛構的東西?就算是悲慘的故事,可怕的故事,說到底依然是更勝一籌的,要不就是比現實更有美感,要不就是更有意義,更完整,或者是令人有精神上的提升。除非寫得很差,不然比現實壞的虛構是不存在的。所以創造虛構世界其實是一種功德,一種利益眾生的事。它給人一個,縱使現實如何醜惡,也依然值得活下去的理由。如果沒有創造虛構和欣賞虛構的能力,很多人說不定沒有勇氣活下去。哈哈!你就姑且聽聽吧!也許這不過是一個終身從事虛構工作的人的自我安慰!
我不是很認同他的說法,但又不懂得反駁,因而有點生自己的氣。D 把我送到姐們家樓下,便自己回去了。
我一個人在家裡等姐們和蔓回來,靜靜地看著這個新居,和裡面熟悉的事物。所有東西都真實無比,絕不可能是虛構出來的。大家平時用的杯子、排列在玄關的拖鞋、晾曬中的衣物、沙發上的軌枕、幸晨姐喜歡的零食、庭音姐的威士忌、蔓的繪圖練習草稿⋯⋯。全部貼身之物,看來都那麼的可愛,就像它們的主人一樣。置身其中,我感到了強烈的愛。怎麼能說虛構比眼前的一切更好呢?想到這一點,便禁不住流下了眼淚。這時候姐們和蔓開門進來,我趕緊拭了淚,微笑著,回過頭去迎接她們。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