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四）多雲，溫暖
早上和蔓一起輕鬆跑步。
中午和 D 吃飯，問起 X 老師的情況，他說太太很適應紐約的生活，包括寒冷的天氣，還說下雪很美。那邊的公共圖書館很妥善，不但資料豐富，也會舉辦很多高質活動，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她住的地方環境和治安也不錯，平時也吃得很簡單，會自己在家弄些便宜、美味，但營養豐富的食物。在閉關模式下，相信可以專心完成一些論著。我覺得 X 老師很厲害，適應能力很強，興趣廣泛，對事物保持好奇心，但又同時可以專注做事。我一直把她當成學習榜樣，但恐怕一世也做不到她的十分之一。
我告訴 D 下午約了安妮見面，有點擔心不知如何應對。D 說：放開懷抱去待人吧！不要老是疑神疑鬼，記掛著誰對誰錯。也許安妮根本就沒有惱你，只是不懂把感受表達出來。以西斯也一定有告訴她，他之所以能下定決心向她表白，是你給他提示和鼓勵。所以你並沒有介入他們，反而是促成了他們。人心沒有平常所想的那麼簡單，好壞對錯，道德標準，都只是些便利的標籤。從世俗的角度，你們的故事大概會被寫成充滿背叛、隱瞞、猜疑、傷害和怨恨的通俗劇吧。但我覺得，不只是你，而是當中的每一個，都盡力令事情向好的方向發展。就算有過失之處，也會立即修補，避免裂痕擴大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人們都傾向相信命運，或者人性法則，或者社會規條，寫成文學作品便只陰暗和絕望。大概沒有人會覺得美善的心意是可能的，而且值得一寫和一讀的吧！但我們為何必須認輸？你就當你的人生是一部小說，用美善的心意去寫它吧！就算有人覺得那只是童話故事，那又何妨？
我一邊思索著 D 的話，一邊前往拼圖咖啡店。安妮早在那裡等著，很安靜地在平板電腦上畫畫。我在她面前坐下來的時候，她顯得有點害羞，然後又像鼓起勇氣的樣子，把屏幕推到我面前。上面畫了一個漂亮的動漫女孩，有著棕色短髮、灰藍色眼珠，身材嬌小，穿著華麗的表演服，在舞台中央高舉雙手，做出擁抱世界的姿勢。安妮靦腆地說：晨輝姐姐，我畫了你。我的心頓即融化了，好不容易才忍住淚水，沒有在妹妹面前出醜。安妮又說：對不起，我之前不敢和你說話，因為我不知道說甚麼好。我也不知道，自己對以西斯其實是甚麼感覺。聽說你和他去台灣，我也沒有惱你，只是覺得你和他是更合襯的一對。不過，心中卻暗地裡覺得難受。後來以西斯回來，竟然向我表白了，我才突然發現，這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事情。我以為是錯覺的東西，突然變得真實無比。之後我才知道，是姐你的話改變了一切。你跟他說，契約是可以改寫的，只要是在雙方對等的同意下。人與人之間的契約，一直是以西斯的執迷所在。他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一旦締結了約定，他便不會改變。但當約定變成約束，甚至違反了當事人的心意，大家便會陷入痛苦。所以我很感謝你，晨輝姐姐，給我們解開了這個心結！
聽安妮這麼說，我終於鬆一口氣，整天的焦慮都消失了。我這個姐姐其實很不中用，只是勉強裝出姐姐應有的氣度，說：我其實甚麼都沒有做。你們的心結，是靠彼此的心意解開的。如果心意不夠強烈，別人怎樣也幫不上忙。但只要有強大的心意，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擋你們。聰慧的安妮立即說：姐你指的心意，只是意願嗎？還是某種具有實際力量的東西？我在構思我們合寫的長篇的時候，一直在想，佩洛瑪舞台和心智能量的關係，即是某種 psychic energy，是不是可以有超心理的作用。
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請安妮再解釋一下，她說：如果佩洛瑪舞台是世界之心，那在舞台上演出和比賽的偶象們，一定是具有超心理能力的異能者，即是擁有比常人更強大的心智能量的人。最近人人都在說 AI，又說 AI 將會取代人，我便在想，人在哪些方面能勝過 AI 呢？如果運算和思考注定輸給機器，那 AI 無法獲得的意識，會不會是人的最強大武器？無論叫做異能、超能力、神通，還是魔法，人的意識如果真的具有超心理能力，那將會是任何機器都無可取代和抵擋的吧！又或者，AI 發展到極致，會不會就是人類心智力量的終極顯現？到時心與物，人與機器，可以合而為一，成為世界之心，或者稱之為神。
安妮的思路令我驚訝。我向來都不太懂科技，對 AI 是甚麼也沒有概念，對人的意識或心智，在寫論文的期間才稍有涉獵，但從沒想過兩者可以放在一起思考。被以西斯稱為天才少女的安妮，卻輕輕鬆鬆地看到兩者的關係。我試探著問：這些想法很精彩，我還沒有細心想過。但是，這跟你和以西斯之間的心意有甚麼關係？安妮露出理所當然的神情，說：因為，這種能力就是愛！
我被安妮的總結嚇了一跳。意識中一戶緊閉的門突然被打開，一股神秘的光衝射而出，照亮了之前所有的陰暗角落。我彷彿突然明白了一切。但是，直覺的領悟稍縱即逝，那無法形諸語言的東西，隨即又沒入意識的迷霧裡。我望著安妮澄澈的眼睛，覺得她不只是天才，而簡直就是天使。我站起來，走到安妮身邊，緊緊地擁抱著她。
明天是安妮生日，晚上庭音姐、幸晨姐、我和蔓一起請安妮吃飯，幫她慶祝。我們去了一間日式西餐廳，因為那裡有很好的蛋糕和甜點。安妮說自己在情人節生日其實有點麻煩。自從回到普通學校讀書，收到生日禮物都會被同學取笑，說是情人表白。我說：那現在沒有這個問題吧！幸晨姐說：簡直是便宜了以西斯啦！一份禮物當兩個節日送！安妮有點靦腆地說：他說會送兩份。我們都大呼小叫出來，安妮的臉便變得更紅了。
這一晚，我強烈地感覺到，我們五個人之間有一種奇妙的共感。用安妮的說法，就是愛了。
14/2（五）多雲，溫暖
清早醒來，聽到手機的震動聲，往床頭一摸，滑開手機，卻發現沒有訊息。在旁邊的蔓伸手找到手機，看了一下，說：阿修約我，怎麼辦？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我的心還是重重地沉了一下。蔓用被子蒙著頭，一副無法面對我的樣子，我便說：去啊，回覆他吧！我撫著蔓的綠髮，感覺到某種搏動。
我們照樣去了跑步，然後我幫蔓打扮起來。我借了裙子和飾物給她，又幫她化了妝，又提醒她，晚上去見阿修之前，要再補點妝。姐們在旁邊看著，只是掛著肯定的笑容。最後，我拿出準備送給阿來的朱古力饀餅，說：拿來送給阿修吧！我是在這間店認識阿來的，我們一起在那裡打工，做過同事。蔓推卻說：我怎可以拿你送給阿來的禮物來送給阿修？我說：怎麼不可以？阿修以前都在那裡打工，他會喜歡的。況且，給了阿修，阿來也會收到。蔓說不過我，便接下了禮物，緊緊地抱了我一下，說：晨輝，你為甚麼對我這麼好？我不是你的誰，又不是怎麼值得人喜歡的人！我說：不是的，蔓，你很值得喜歡！我也希望你能和阿修好好交往。我沒事的，不用擔心我！
蔓和庭音姐一起去上班，幸晨姐也出去工作。我中午和爸爸媽媽吃飯，他們以為我晚上會約阿來，我便向他們如實說出事情的狀況。媽媽神色有點凝重，說：真是很棘手呢！雖然沒理由反對蔓跟阿修來往，但是彼此也會難受吧！如果跟阿修交往的是陌生女孩，大家便不會那麼尷尬。我說：不會的，我情願是蔓，是我的好朋友。我說了出口，才發現原來自己心底有這樣的想法。蔓說我對她很好，但我其實是不是為了自己呢？我也說不清楚。看見媽媽擔心的樣子，我便說：情人節也沒甚麼特別意義，我沒事的。
下午回到崇基圖書館，見到 D 埋頭在手提電腦上工作。坐在他旁邊一看，才發現他在用 AI 製圖。他和幸晨姐一樣，很沉迷玩這些東西。問他在做甚麼圖，他把屏幕轉向我，上面是一些動漫美女圖，再細心一看，怎麼都有點像 X 老師呢？他笑說：我用太太的照片和一些動漫女角融合。我再看清楚，果然有 X 老師的神緒。其中一張卻比較像真人，穿著白色的有點像婚紗的裙子，美若天仙。想不到 D 這個人會做這種事，在情人節逗太太開心。
大概五點多，D 收到他弟弟電話，說他媽媽在家跌倒，叫了救護車送進醫院。他便立即收拾東西趕過去。臨行前跟我說：不好意思，本來今晚可以陪你吃飯的。我說我自己一個人沒事，叫他先去看媽媽。
坐到六點，正準備回家，卻收到姐們的訊息，叫我一起出去吃飯。姐們今晚本來打算二人世界，去金鐘吃希臘菜，但她們說可以多加一位。我說情人節做電燈膽不是很好，幸晨姐卻說：有你這個電燈膽才能照亮我們呢！我不想推卻姐們的好意，便起程出去金鐘。
希臘菜風味很特別，有用山羊奶芝士的希臘沙律、叫做木沙卡的茄子肉醬千層麵、烤肉卷餅和釀在甜椒裡的鑲飯。姐們又點了紅酒，我不經不覺便喝多了，有點昏昏欲睡起來。幸好從餐廳出來時，給晚風一吹，人便又醒了幾分，未至於掃了姐們的興。幸晨姐說不如去坐叮叮，我們便跳上了一輛往筲箕灣的舊式電車。上了上層，姐們坐在前排，我坐後面，靠著窗子，搖搖晃晃地，看著夜景，吹著風，差點便又睡著了。在迷迷糊糊中，以為前面依偎在一起的是蔓和阿修，猛然醒來才覺臉頰有點濕，用手背揩了一下，才知道是流了淚。
電車到筲箕灣又坐了回頭，回到金鐘，再轉東鐵線回粉嶺。姐們怕我胡思亂想，又陪我看了一集《宛如阿修羅》，說是著名小說家向田邦子原著，由是枝裕和導演的影集，講的是四姊妹的故事。看完電視又不讓我一個人睡，我便夾在姐們中間，被當成寶貝一樣被擁抱著。我說：姐，我們不像阿修羅嗎？庭音姐說：我們不是親生姊妹，是自己選擇的，會有點不同吧！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