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0(日)天晴
今天下午,拼圖咖啡店特別安排了一場酸欠少女紀念音樂會,由安妮和她的樂隊演出。曲目包括〈三日月〉、〈那宛如微小光芒般的〉、〈平行線〉、〈Anonymous〉、〈十億年〉、〈Dawn〉、〈航海之歌〉、〈世界的秘密〉、〈花之塔〉和〈酸欠少女〉。因為咖啡店地方有限,無法容納樂隊以完整裝備演出,只有兩支木結他、電子鍵盤、以木箱子權充的鼓和其他小型搞擊樂器。
一年前,樂隊成立的最初,原本是為了 cosplay《孤獨搖滾》的團結 Band,由安妮扮演一里,小婉扮演虹夏,鐵芬妮扮演郁代,阿冬扮演涼。除了外型相似,也考慮到每人都懂玩角色所玩的樂器。後來除了在 cosplay 活動上出角,也認真地在街頭 busking。開頭唱的都是團結 Band 的歌曲,後來也漸漸 cover 了其他喜歡的日本歌手作品,包括酸欠少女。為免和真正的團結 Band 重複,她們取了日語隊名原本的字面意思,叫做結束 Band,但沿用了角色的名字,以一里、虹夏、郁代和涼互相稱呼,不過是廣東話發音,busking 時裝扮亦以 cosplay 的模樣。不過,今次為了紀念酸欠少女,樂隊全部成員把頭髮染成紫藍色,穿上手水裝校服和左眼戴上眼罩,又改了名字叫缺氧 Band。
觀眾包括專程來看的酸欠少女歌迷約十人,和其他剛巧在咖啡店的顧客。仙姐宣布活動期間所有飲品免費。除了在咖啡店上班的庭音姐,我和幸晨姐也特意跑來支持。當然少不了安妮的鐵粉以西斯。這晚連安妮的畫家媽媽也來了,是位個子嬌小的漂亮中年女性。仙姐上前招待,兩位年齡相若的母親聊得頗為投契。
開始之前,樂隊由郁代做代表,講了一段悼辭。最後四個人一起做了個承諾,以後每年以缺氧 Band 為名義,穿上水手裝校服,戴上眼罩,舉行一次酸欠少女紀念會,就算成為老女人也要繼續,以表示永遠不離不棄的決心。
演出十分成功,大家對少女們的演唱和伴奏水準也拍爛手掌,就算不認識酸欠少女的客人,也感受到她的歌曲的力量,而大為感動。而粉絲們重溫酸欠少女的歌曲,更加是激動莫名,很多人忍不住落淚。我察覺到,安妮無疑是深愛著酸欠少女,cover 歌曲的時候也入木三分,但由始至終也沒有真正地哭過。難道,這就是機器少女的外號的源由?
紀念活動結束後,樂隊成員留下來和相熟的樂迷聊天,安妮也跟大家圍在一塊,但很少說話。安妮媽媽跟女兒交代了一聲,便先離開了。虹夏和郁代活潑可愛,自是預期之中,想不到連涼也很健談,跟《孤獨搖滾》完全不同。唯一的相似點,便是安妮和一里的社交困難,但程度並沒有動畫那麼誇張。安妮基本上能待在群體中,只是處於較被動和邊緣的位置而已。我作為安妮的所謂「師傅」,一直從旁觀察著她的情況,希望對她有更深的了解。
大夥兒聊了大半天,安妮便俏俏脫了隊,過來找我。我原本約了她談談合寫小說的事,但今天的氣氛和她的狀態似乎不是很適合,我便和她聊酸欠少女。我問她:你是酸欠少女一出道便聽她的嗎?她點了點頭,我再問:即是你剛決定到學校上學的時候?她再點了點頭,我問:剛從在家學習轉到學校,開頭會不習慣吧。她又點了點頭,這一次我靜待她的回答,她慢慢說:我從前學東西都是自己一個人,很少和家人以外的人交談,更加不要說相處。我以為只要我甚麼事都做得很好,別人就會好像我的父母一樣,喜歡我,讚賞我,但結果卻是相反,同學都討厭我,覺得我是個驕傲自大的人。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在學校一個朋友都沒有,有想和我交朋友的,都給我的態度嚇走了。她們說我是個機器人,完全沒有感情。我告訴自己,不用理會他人,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我不知道在別人的眼中,自己經常擺出一副冷冰冰的,瞧不起人的樣子。這個時候,我在網上留意到酸欠少女,也被她的歌打動了。我買了一支結他自學,模仿酸欠少女唱起來,然後參加了學校的音樂節。表演完,我回到後台的時候,一個女生走上來,說她也很喜歡酸欠少女,剛才聽我在台上唱酸欠少女的歌,她忍不住流了淚。我很少和陌生人說話,更不會對陌生人表露自己的情緒,但這個女生卻一上來便說她因為我而哭了。我很震撼,也很恐慌,轉身便想逃,但女生拉住了我,說想和我做朋友。這個人,就是我們結束 Band 的鼓手夏虹。她是我交的第一個朋友。從此以後,就算還經歷過很多不順利,但總算陸續交到一些朋友,而且都是些做著奇怪的事人的,好像玩樂隊,玩 cosplay,做同人創作之類的。
我發現安妮表達能力非常好,只是她平時羞於開口而已。我說:所以,酸欠少女在你的成長過程是很重要的存在吧!她又再點頭,說:是最重要的存在!她的歌鼓舞和支持了我,度過許多困難的時刻!她不是一個在唱歌之外很善於表達自己的人,我在她身上看見自己。像她這樣的人也可以勇敢地站在人們面前,變成一個歌手,一個表演者,我應該也可以做到吧!我是這樣跟自己說的。
我聆聽著安妮的話,看見她雖然有點激動,但卻好像在努力克制。那種神情,跟酸欠少女在最後的直播中有點像,就是在哭的邊緣不斷強忍,把眼淚吞回去的那種感覺。如果是我,談到這裡一定已經淚流滿臉吧。我決定問一個狠心的問題,說:你覺得,酸欠少女是自殺的,對吧?她沒法立即回答,眨著眼睛,左顧右望,呼吸也變得急促了。最後,她低下頭來,小聲說:是的,我相信她是自殺的。雖然好像有點殘忍,但我繼續問下去:鼓勵你活下去的人,自己卻自殺了,你一定感到十分難受,甚至是虛無吧!
說完這句話,我自己也被嚇到了。一段深深埋藏著的記憶,自意識的黑暗底層冒出,我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我握緊拳頭,咬緊牙關,壓制來自身體深處的震動,說:安妮妹妹,我告訴你,我也經歷過相同的事!而且不只一次!我六歲的時候,媽媽跳樓自殺,我一直弄不懂那是甚麼回事。五年前,輪到我自己,但自殺不遂。然後,我重遇一位中學老師,他也是個版畫家,創造過許多美麗的作品。他成為了我生命的支柱,鼓勵我好好活下去,但是,後來他自己卻自殺死了!我完全崩潰了,變成一個死人一樣,失去一切生存意志。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也在暗地裡怪責他背叛了自己的承諾。但是,最近酸欠少女的死,令我重新思考這件事。我的老師和酸欠少女,一直在跟某種黑暗力量對抗,到最後終究還是被擊倒了。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放棄了,也不代表他們相信的事物失去價值,只是他們比其他人花了更大的力氣去戰鬥,所以更早地燃盡了生命的能量。你聽過超新星沒有?超新星其實是燃燒殆盡的巨型星體,在毀滅之前發生大爆炸,把自身的所有能量散發到宇宙中。在觀測者眼中,就好像出現了新的星體,但其實是舊星體的死亡。可是,真的是死亡嗎?真的是終結嗎?面對前人的死亡,我們這些倖存者能做甚麼呢?就是把我們接收到的能量燃燒起來,成為新的星體吧!我用了二十年,才領悟到這個道理,我希望你不等那麼久!
一直在安妮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終於決堤而出。我抱住了她,讓她在我的懷裡哭過夠。然後,她的朋友都跑過來了。夏虹、郁代和涼,都一起抱著一里,大家都哭作一團了。這不是悲傷,更不是絕望,而是新的力量的誕生。所謂結束,只是新的開始。
咖啡店也差不多要打烊了,四個女生拭乾了淚,一起扶持著離去。寫作的事,往後再談吧。看著她們青春美麗的背影,這時候我才靜靜地流了淚。姐們在我旁邊坐下來,幸晨姐說:輝妹妹,你真的成為大姐姐了!庭音姐說:你是淚之女神,連我也給你弄哭了!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
晨暉的消化和領略很透切,走過來不容易,但寫出來很感人。嗚,也想起多超新星。
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