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三)天晴,溫暖
早上去公園步行,不適感好像減退了一點點。很想跑起來,但又不敢太進取。
下午和 D 去圖書館,他給我看早前用 AI 做的長篇續寫,包括他和 AI 的對話,和 AI 做的分析。我花了整個下午細讀,之後他說:我還未確定怎樣用這些材料,也不肯定會不會叫它繼續修改。明明是已經放棄的作品,用 AI 來完成有甚麼意義?你是我的研究者,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他的話令我受寵若驚,我試著說:研究者就不敢當,長期讀者倒是事實。AI 續寫的部分,的確是循著你原文的思路發展下去,雖然不夠全面,但並沒有偏離。語言風格不能說完全一樣,但也保留了基本特色。一些句子說是你寫的並不為過。它最強的似乎是抓住重要主題和意象,發揮得非常充分。思考性的地方不及你深入,有時似是而非,但也似模似樣。不過,就算它生成的文本質素很高,甚至有不少令人驚喜的地方,也不能取代你原來要寫的東西。正如你所說,問題不是 AI 寫得夠不夠好,模仿得像不像,而是,兩件是完全不同性質也不同層次的事。我覺得如果要在出版的時候納入 AI 生成的續寫,最大的意義不是作品的完成,而是對作者和作品的解構吧!
D 點著頭表示同意,說:那麼你準備做的「時空穿越」呢?跟 AI 續寫的部分有甚麼關係?會發生衝突嗎?還是只是平行世界?我有點心虛地說:我還不知道啊!老實說,我沒有很明確的計劃。我只是想試試,看看到時會遇到甚麼,隨機應變。我的目標不是幫你完成它,而是封印它,讓它有一個塵埃落定的歸結。D 聽了好像很高興似的,說:很好!我喜歡「封印」這個詞,有奇幻動漫的味道。那就靠「穿越時空的少女」去完成這個任務了!
由始至終,這件事也好像說笑似的,我無法肯定 D 有多認真。至於我自己,卻毫無疑問是準備全力以赴的了。
晚飯和 D 在粉嶺吃,之後跟他學打太極拳。
10/4(四)天晴,溫暖
早上和姐們和蔓去游泳。溫暖,有淡淡的陽光,游了二十個直池,非常暢快。回家後卻很累,補睡了兩個鐘頭。
今天阿來終於出現了,但他要上班。我說出去找他,他卻叫我留在粉嶺等他回來。時間變得非常漫長。我交替地讀著 D 的未完成長篇和 AI 續寫的新章,讓自己浸沉在那個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世界。不知為甚麼,所謂「時空穿越」由當初的戲語慢慢變成了刻不容緩的事情。我不能放著不管,必須盡快完成它。
晚上阿來說想在自己家裡吃,我便和他一起買了外賣。他的家已經成為了我們之間的一個不受外界侵擾的小天地。我曾經覺得那是一個困著我們的地方,但現在卻很想盡量延長躲在裡面的時間。
阿來說最近阿志經常找他,那當然不是像朋友約見面那樣,而是某種模楜的、在意識裡面的接觸,就像半夢境一樣。具體內容很難說清楚,但他覺得自己在和阿志溝通。在他沉睡的時候,他彷彿對現實知道得更多。他也記得在接受治療的時候,有醒過來的時刻,並且直接跟娜美對話。他能夠形容娜美的樣貌,證明他真的親眼見過她。
我聽了很興奮,說:那即是說,有辦法主動把你召喚出來,那以後就不怕找不到你了。他說:但那效力似乎是有限的,而且不能隨便這樣做,要由治療師引導才行。不過,我也有點覺得,好像有點甚麼東西在流失。我不明所以,他望著自己張開的雙手,說:自從了解阿志更多,有些事情好像變得清晰了,但又覺得自己慢慢地融入了他,變成了他,好像屬於阿來的部分越來越少了。我猜阿修那邊也一樣。這可能就是治癒的目的,讓分裂的三個人格融為一體。但是,我有點懷疑,到時阿來還存不存在。
他這樣說令我陷入恐慌。雖然知道有這個可能性,但他親口說出來,還是無法理解和接受。他繼續說:晨輝,如果我真的消失了,或者是跟他們融合了的話,你就跟阿志一起生活吧!好不好?他就是黃志來,也是孩子的爸爸。這樣你和孩子便可以有一個正常的家庭。
阿來拉著我的手,用誠懇的眼神望著我,但我眼中的他卻變得模糊了。淚水源源不絕地從我的眼眶湧出來,我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擁抱著我,嘗試安撫我,但我激烈地搖著頭,說:阿來你不要走!你們可以和平共處的!就算你很久才回來一次也好,不要完全消失!我會等你回來的!只有阿來是孩子的爸!我不會跟阿志一起,就算他有多好,就算他擁有你的記憶,他也不是你!阿來請你不要放棄!不要離開!
阿來緊緊地抱著我,沒有說話。也許他心意已決。一個從來也沒有決心,缺乏意志的人,第一次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就是放手。但他沒有說出來,我知道他說不出口,他不忍心令我傷心。阿來永遠是那麼的溫柔,但那反而令人心痛。
我之前曾經怪責阿來不肯離開這個只屬於我們兩個的小世界,現在我卻想永遠待在這個小世界裡,就算它永遠不可能成為我們的家,但阿來卻反過來把我推出去,好像在說:這是一隻快要沉沒的小艇,你不要再留在上面!跳吧,晨輝,奮力游吧!帶著我們的孩子,一直游到外面的世界。一定要讓她看到外面自由、廣闊的世界!
11/4(五)多雲,溫暖
醒來的時候,望著身邊還在熟睡的人,不敢去叫他,但也不想再偷偷溜走,甚至還有一絲的奢望。過了一會,他睜開惺忪的眼睛,我才懂得害怕。果然,他露出尷尬的神色,我便立即轉身背向著他。我聽見他起身,說:晨輝,不好意思!我沒有回答,抓著被子,繼續以那個姿勢蜷縮著。然後便聽見他離開房間,關上門。
我其實沒有太驚訝,只是覺得深深的悲傷,和無力感。再躺了一會,我知道我必需起來。走出大廳,見到阿志從廚房走出來。他問我要不要一起吃早餐,我說:不了,我先走了。我盡量說得輕一點,以免顯得好像在生他的氣。我知道不關他的事,我只是覺得很突兀,不想再留在這個處境中。
走到街上,看看手機,是早上八點多。姐們這個時候應該在跑步,D 也差不多出發去公園。我突然不想見人,便反方向往上水走去。我很少走這邊,但有時帶狐狸散步會經過,走路去公眾池游也是這條路。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腦袋空空的甚麼都沒有想。突然聽到有狗吠聲,回頭一看,見到爸爸帶著狐狸站在馬路對面。不知為甚麼,淚水便忍不住湧出來,雙腿一軟,跌坐在路邊。狐狸跑過來,爸爸也跟在後面。我抱著撲上來的狐狸,開始大哭。爸爸很擔心地問我甚麼事,我卻只是搖頭。他扶我站起來,我說:爸爸,我只是有點傷心而已,哭了出來就沒事!
回到家裡,躺到床上,媽媽進來看我,我便跟她說了昨晚的事。她陪了我一會,確定我心情已經平服下來,才叫我出去一起吃早餐。
之後收到蔓的訊息,她說她今天放假,問我今天會做甚麼。我說我想留在家裡,她便說過來陪我。她帶了畫筆過來,我看書,她畫畫。她問我在電腦上讀甚麼,我說是 D 十年前放棄沒有寫下去的長篇小說。她問我是關於甚麼的,我很難三言兩語總結,便說:嬰兒宇宙。蔓笑了出來,說:是兒童書嗎?我說:不是,是連成人也看不懂的書。她不解地說:那寫來給誰看?我說:我也不知道,世界上大概只有幾個人看得懂。她說:而你是其中之一?我點了點頭。她說:那真是幸運的事啊!我問:幸運?誰?她說:D 囉!在世界上還有幾個人明白他,而其中一個是晨輝。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說:聽來 D 也蠻可憐的呢!
蔓拿起彩繪筆,說:要不要我幫你畫一個?我說:畫甚麼?她說:嬰兒宇宙。我問:嬰兒宇宙怎麼畫?她想了想,說:我試試看。不礙著你的,你繼續看小說,我在你背上畫。我脫了上衣,讓蔓坐在我後面畫畫。有時覺得癢癢的,會忍不住笑。
畫了大半天,她說完成了,叫我站在長鏡子前看看。扭著身子看得不清楚,她便用手機拍下來給我看。原來她畫了一棵樹,從腰椎開始彎彎地向上生長,長出好幾個彎彎的分枝,每個分枝上都有像是花朵又像是果實的透明小球,在小球裡面分別有蜷曲熟睡的小狐狸、小老虎、小猴子和小種子,代表我們四姊妹。整個構圖由圓形和弧線組成,不規則中有對稱。我讚嘆說:蔓你真是個大畫家!不要說學紋身,去學藝術也可以!她靦腆地說:太誇張啦!只是胡亂塗鴉而已!
我冒出一個主意,說:不如我們一起做一個繪本?我寫故事,你畫插畫。她聽了很興奮,但卻沒有信心,只是說:你寫得那麼好,我畫的卻見不得人呀!我說:怎會呢!不過,畫在我背上確實是沒法拿出去見人。蔓說:但我還是喜歡在人身體上畫,跟在畫紙上畫完全不同,感覺是有生命的。我點頭同意,說:我不懂畫,但寫書法還可以。不如我給你寫幾個字?蔓很開心地說:好呀!寫甚麼呢?我想了想,說:就寫「嬰兒宇宙」吧!她說:寫在哪裡好呢?我說:當然是肚皮上啦!
蔓脫了上衣,我拿了彩繪筆,在她的腹部上比畫了一下,在左邊寫「嬰兒宇宙」,在右邊寫「貝貝重生」。她問我是甚麼意思,我說是 D 的書名,「貝貝」加「女」字,就是「嬰」字。她傻傻地說:D 很喜歡孩子的嗎?老是寫這些?我笑說:他父性爆燈呀!
蔓陪我在家過了整天,晚上姐們回來,我們便約了一起吃飯。飯後幸晨姐嚷著要看蔓今天的作品,我的背便不得不變成畫展,而蔓的肚皮也變成書法展了。
我想起 D 的未完成小說中,女主角在扮演飢餓藝術家的戲劇中,有一個被獄警在裸身上寫字的場面,環繞著這個場面的暴力性做了很多文章。我看 D 一定不知道,同樣的事也可以有創造性,也可以是女性之間的親密表現。他不知道的事實在太多,想到這裡便覺得他的確有點可憐。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
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