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二)天晴,溫暖
爸爸、媽媽和我大清早起來,坐的士去九龍塘的私家醫院,等大哥的兒子出世。醫生說嬰兒的腦袋較大,建議半身麻醉剖腹生產,約定早上八點入產房,九點開刀。去到產房外面,大嫂的家人已在等候,大哥在裡面陪產。約九時過一點點,聽到裡面傳出嬰兒的哭聲,大家都知道順利生產,鬆了一口氣。隔不久護士把初生嬰兒放在箱子裡推出來,大哥尾隨其後,雙眼通紅,很激動的樣子。我從未見過大哥這麼動情,也忍不住流了淚。平時情緒穩定的爸爸,也罕有地哽咽著,要媽媽在旁呵護。大家都圍著哥哥送上祝賀,又問他生產的情形和大嫂的狀況。
稍後大家去了嬰兒房,隔著玻璃窗像看寵物似的,欣賞著剛剛下地的小人兒。因為不只一個嬰兒,也有其他親人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誰的頭更大,誰的頭髮最多,誰的五官最精緻之類的。然後又去了病房看大嫂,見她精神很好,不覺痛楚,還談笑風生。相反大哥卻還未恢復過來,繼續沉浸於感性之中。不一會護士把嬰兒送來給母親喂奶,我們便到外面迴避。
到了約十點半,眾親友覺得不應再打擾新手父母和新生兒,便陸續散去。我和爸媽去了九龍塘又一城的飲茶,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回味著嬰兒的點滴印象。雖然真的為哥哥高興,但整件事對我來說依然欠缺真實感,好像參與了某種沉浸式劇場。嬰兒的模樣甚至有點令我害怕。我無法想像那個有生命的小東西,曾經在某個女人的體內慢慢成形,然後離開孕育自己的母體,孤身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上。從那個無知小生命的角度,應該會是一件極為可怕和具有創傷性的事件吧!幸好它的腦袋還未完全發育,意識還未成形,記憶力亦有限,才能承受這個巨變所造成的震撼吧!而小部分母親,也會經不起這個分裂事件的衝擊,而陷入情緒波動,甚至釀成產後憂鬱症,而做出極端的事情。我親媽媽當年生了我之後,精神健康逐漸惡化,在我六歲的時候終結了自己的生命。我一直覺得是我害她的。她用她的命,換了我的命。我帶著罪惡感長大,覺得自己是個沒有價值的人。到了最近我才知道,如果不想媽媽白白死去,就應該連她的份一起活下去。
媽媽似乎察覺到我在想些奇怪的事情,但我不想在今天這樣開心的日子講掃興的話,便裝作沒有甚麼,也不想勾起爸爸傷心的回憶。飲完茶跟爸媽逛了商場內的嬰兒服裝和用品店,他們又買了一大堆精美的禮物,準備拿去醫院送給哥哥和嫂嫂。
別過了爸媽,我去了拼圖咖啡店。見到庭音姐、蔓和老闆娘仙姐,跟她們分享了今早的喜事。想坐下來寫點東西,但精神不是很集中,腦海中老是出現像小魔怪似的嬰兒形象。
晚上蔓約了阿修,我便和姐們吃飯。幸晨姐問了很多我姪子的情況,又不停叫我做「姑姑」,教我有點生氣。大家整晚都在談論當母親的話題,生兒育女是不是女人的天職之類的。說到後來,我發現姐們都在迴避一條無形的界線。她們兩個都沒有明確地說,自己會不會想生孩子。如果庭音姐最終決定嫁給治平先生,就等於她選擇當母親,因為在日本東北農村家庭,女性必須扮演傳統角色。而幸晨姐很明白,無論她們現在的關係多麼的親密,這一點還是懸而未決的事情。我覺得庭音姐本來是對婚姻和育兒沒有幻想的,但卻偏偏因為要下決心開展一段同性伴侶關係,而無法對那些事情完全割捨。
臨睡前幸晨姐突然說:姐其實還是想做媽媽的吧?躺在我另一邊的庭音姐說:哪有這樣的事?幸晨姐說:如果你想的話,我不會妨礙你的。庭音姐說:我幾時說過想生孩子?幸晨姐說:都寫在你的臉上啊!庭音姐說:我臉上寫了甚麼?幸晨姐說:母愛!庭音姐沒有正面回答,笑著說:是啊!你來做我女兒吧!幸晨姐推了推夾在中間的我,說:我不做你的女兒,我要做你太太!讓晨輝來做我們的女兒吧!庭音姐沒好氣,說:別亂說一通!頓了一下,又說:晨輝是做媽媽的材料。我不知道原來庭音姐有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不敢回話。幸晨姐竟然也說:對啊!輝妹妹一定會是個好媽媽!我用被子捂著臉裝睡,但一顆心卻在怦怦亂跳。
19/2(三)天晴,溫暖
跟姐們跑完步,洗了澡,吃了早餐,又和爸媽去醫院看 BB 和大嫂。醫生說 BB 要照燈,可能要多留院幾天,大嫂也留下來餵人奶。大嫂的狀態很好,精神奕奕的,像個能幹的員工似的,在病房和嬰兒房兩邊跑來跑去。餵奶的時候,大嫂叫我留下來看。她解開上衫,露出非常飽滿的胸部,BB 也嘟著小嘴使勁地吸吮,我看得有點驚心動魄。我覺得自己永遠無法勝任這樣的工作。
這兩天看著大嫂生產和餵養嬰兒,感覺十分震撼。以前從沒想過生兒育女是甚麼回事,也沒有近距離觀察過任何實例。大嫂的示範完全沒有瑕疵,我卻有點給嚇倒了。怎麼可能有另一個人從自己的身體裡跑出來,然後又讓他吸食自己的身體?簡直是不可思議呢!媽媽一眼就看穿我的心思,說:晨輝,不要說你,連我也覺得很神奇!我沒有生育經驗,所以看著你大嫂也有點敬畏之心。不過我這樣的年紀已經錯過了生孩子,你卻還大有機會啊!我覺得連媽媽也加入拿我開這種玩笑,實在太委屈了,便嘟著嘴巴不說話。爸爸看了不忍心,安慰我說:不用怕,沒有人說你要生孩子,你一世做爸爸的孩子吧!媽媽卻在旁邊說:晨輝始終要長大啊!
下午去了圖書館,見到 D 和包包。六點左右 D 去醫院探母親,我問包包要不要一起吃飯,她很開心地點了點頭。
包包帶我去大圍舊街那邊吃新派日式小店,我告訴她我哥嫂生孩子的事,她說:我也想生孩子呀!最好二十五歲之前生!我聽了嚇一大跳,說:你很喜歡孩子嗎?她側著頭想了想,說:也不是呢!其實我很怕煩,沒有耐性,也不是很有愛心。我說:那你又想生孩子?還要二十五歲那麼早?她笑說:小時候阿媽帶我去算命,說我要不就是二十五歲之前生,要不就一世都生不了。我想,如果要二選一的話,那還是選生吧!一世人也沒機會體驗,不是太可惜了嗎?不過,生了出來怎樣養,倒沒有認真想過。很可能會變成失敗母親,害了下一代呢!
包包像開玩笑似的說著,我卻認真地說:那個算命師父可靠嗎?她聳了聳肩,說:不知道呀!是住在我們隔壁的鄰居,有時會去廟裡面幫人解籤的。也許他是胡扯的也說不定!我說:那你有男朋友了嗎?包包搖了搖頭,說:沒有呀!如果二十五歲要生孩子的話,似乎現在便要開始籌備了。她數著手指說:拍拖幾年,再結婚,也過不了多久二人世界,便要生了。真是有點趕呢!對啦,晨輝姐你多大?我沒料到話題一轉,有點心虛地回答說:今年十月二十七歲。她說:二十七也不小了,是當媽媽的合適年齡。我下個月才二十歲,哈哈,自己也未長大呢!我笑說:我是假少女,包包你才是真少女!她舉起 V 字手勢,說:我可以寫包包少女日記!
晚飯後,我和包包沿著城門河散步,天氣清爽,十分舒服,只是乾涸的河道有些許臭味。走到半路,包包說:其實只要找到喜歡的人,生不到小孩也沒有所謂。我說:生不到?她幽幽地說:像我和那位師姐。我點了點頭,說:庭音姐和幸晨姐也一樣,也可以得到幸福的。她說:晨輝姐,你真好!我說:我有甚麼好?她說:你就是好,看你的日記就知道。我說:不是啦,我很笨,很麻煩,甚麼都不懂做,時常要人照顧,還動不動就哭。她說:不是這樣的,姐!你令人知道,世界原來是很美好的!人原來是很善良,很美麗的!我有點不好意思,自嘲說:是我太天真了吧!我寫的東西拿去跟正式的文學作品比,一定會顯得很幼稚。她說:這不就是你的好處嗎?我喜歡這樣的晨輝姐!我說:謝謝你,包包!
陪包包走路到她家附近,我們便分別了。我連是否勝任姊姊的角色也不肯定,更不用說當媽媽了。如果可以的話,繼續做女兒和妹妹不是很好嗎?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