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一)多雲,清涼
昨天參加完十公里賽,今天為了陪蔓跑步,姐們和我沒有休息,清早起來又換了運動服下樓去了。大家都鼓勵蔓跑起來,減慢速度來遷就她,又教她正確的姿勢。蔓也很認真地學,喘著氣也不放棄。我想起自己去年剛跟姐們練跑,也是這個笨手笨腳的樣子,現在卻成為了別人的榜樣,感覺非常奇妙。幸晨姐笑說,將來我們四個可以組隊參加田徑接力賽。
回家後蔓跟我們一起洗澡,第一次向姐們袒露她的紋身,幸晨姐仔細地看個沒停,又嚷著要庭音姐陪她去紋。庭音姐耐不住她的纏繞,答應如果成功跑完名古屋女子馬拉松,便和她去紋一個小的。幸晨姐興高采烈地說著紋些甚麼,又在鏡子前比著紋在哪裡。不過大家也不敢像蔓一樣紋那麼大的面積,變相覺得她非常了不起。
姐們和蔓一起出去上班後,我先回家一趟,換衣服和拿東西。下午去圖書館繼續看《影子現象學》,後面有章節談到雙重人格的問題,我越看便越驚心動魄。我寫論文的時候,也有參考影子的理論,但只是作為無意識的一種構成來理解,並沒有聯想到雙重人格。河合隼雄指出,雙重人格也是一種影子的形態。原本自我較弱的人格,會間歇性被自己的陰影取代,變成兩種相反的人格交替出現。兩種人格通常互相對立,很少能和諧共處。兩者有時知曉對方的存在,有時不,也有一方知而另一方不知的情況。在一個複雜而罕有的案例中,甚至出現了第三個和第四個人格,而最先的兩個人格卻「死去」了,即是消失了。
讀到這裡我差點嚇得叫了出來。我認識阿來不久,便知道他有雙重人格,但所有關於這種狀態的資訊,都是聽阿來說的。也有上網查過相關的內容,但沒有很深入研究。根據阿來的說法,他是在青春期才發現有另一個人格的存在。所以阿修很可能是陰影,在人格上是後起的。阿來的家庭問題和成長困難是誘因,但也有先天的因素在內。小時候爸爸突然丟下妻兒跑掉,媽媽又是個生活混亂,不盡母職的人,令阿來承受了巨大衝擊。他本來的性格比較軟弱和退縮,對任何問題也裝作沒所謂去應對,但卻催生了主張激烈反抗,憤世嫉俗的阿修。這個狀況在青春期似乎造成過很大問題,但經過多年的磨合,兩個人格漸漸找出了共存之道,至少是劃分出彼此的領域,互相尊重和互不干涉對方。但是,我和阿來的親密關係可能影響了這個平衡。現在又加入了蔓的角色,究竟是重新達至平衡的解決之道,還是會造成更大的干擾,也是未知之數。但是,讀到人格原來是會消失的,會被其他人格完全取代的,我便感到非常焦慮和恐懼。
三點左右,D 從機場回來,說剛送兒子上機。他兒子早前回港過年,待了三個星期左右。我見他有點落寞的樣子,便忍住不告訴他剛才看書受到的打擊。陪他到湖邊散步時,D 說其實沒甚麼,如果不打算移民,兒子還是會回來的,但每次分別都十分感慨。畢竟是自己親手養大的人。我問 D:如果我要離開呢?你會不會不捨得?D 說:當然會,你是我的女兒嘛!不要說離開香港,就算你將來要嫁人,做父親的也會不捨得吧!我開始覺得,他經常勾起這種話題,是出於父親的焦慮,於是便沒有再生氣,只是說:那我答應你吧,我不會嫁人的,我會永遠留在爸爸身邊,你可以放心了吧?他搖了搖頭,說:不可以這樣想的,兒女長大就要離開父母,這是成長的必然。就算覺得痛苦,父母還是要接受的。我不想和他爭論,便說:好的,我答應你我會成長,但是,我不會嫁給任何人!成長和結婚不是綑綁在一起的吧!他有點說不過我,聳了聳肩,回道:隨你喜歡吧!真是固執的女兒!
晚上約了阿來,等他下班後一起在大圍吃飯。我們去了舊街那邊的小店,飯後沿城門河逛了一陣。他來台北找我然後又消失的打擊,我本來已經消化了,但今午讀到雙重人格的內容,再次勾起了我的憂慮。台北的事我沒有怪他,但他卻很在意,覺得是自己的錯。但他其實也控制不了,哪個人格在哪個時間出現。這次有連續兩天一起度過,已經是超乎預期。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是感恩多於怨恨的。那兩天的情景,每一刻都那麼珍貴,我重溫多少遍也不厭。我這樣告訴阿來,他卻以為我只是為了安撫他而強顏歡笑。而我不敢跟他說人格會「死去」這回事。
之後我去了阿來家。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向他證明,我會學習適應我們的特殊相處模式,但暫且來說,就只有重溫有過的熱情,而不讓內心的火焰減弱吧。我甚至奢想,自己的火光能夠成為阿來的人格的能量,讓他夠強技撐下去。不過,這一次不能再待在天明了。
11/2(二)多雲,溫暖
早上 D 幫我帶狐狸,我跟姐們跑了五公里。
下午和 D 一起坐火車出去的時候,在車廂裡看見一個智障少年,身材比我高大,眉清目秀,穿著某特殊學校的黃色衛衣和深色運動褲。如果他是普通少年,稍為打扮起來,絕對是一個帥哥。但他只懂掛著傻傻的笑容,手腳一直微微抖動,緊緊地勾著帶他上學的外傭姐姐。
少年在大埔墟站下車,我一直目送他的背影。D 察覺到我的目光,說:他的父母應該會很辛苦吧!我的同情卻是在少年這一邊,說:這樣的孩子,為甚麼要生在世界上呢?今天他在父母的保護下,可能還過得不錯,有工人姐姐陪伴,無憂無慮地過日子。但將來成年,甚至踏入中年以後,當父母也變老,再沒有能力照顧他,他的世界便會變得天昏地暗吧!到最後不是只有痛苦嗎?其實我自己也好不了多少。我雖然智力正常,但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沒有生存能力的人,只會成為家人的負累。我從小就沒有媽媽,也很害怕有一天爸爸會變老,再沒有可以依靠的人。有時也會想是不是不要生存下去,所以幾年前才會有輕生的舉動。阿來也是這樣子,常常覺得自己是個廢人。我們這種人,生於世上有甚麼益處呢?我從前會陷入這種思緒中,無法自拔。現在好像不同了,有姐們,有爸媽,也有你,令我覺得自己有活下去的價值。但是,間中也會有脆弱的時候,那些灰暗的念頭又會湧出來,恐怕沒有一天可以完全根除吧!
D 拍了拍我的肩,說:你已經變得堅強了許多,沒問題的,你一定會找到自己的生存價值的。我說:之前半年做論文的時候,好像還有具體的奮鬥目標,但現在完成了,肯定可以畢業了,卻又有點虛虛浮浮的。接下去我可以做些甚麼呢?像現在這樣有一天過一天,看點書,寫點東西,和姐們跑跑步,跟誰見見面,就這樣下去嗎?我是不是應該找一份正式的工作呢?但一想到上班,我便感到恐慌。我覺得自己無法適應外面的世界,只想躲在舒適圈裡面。這樣是不是很沒出息呢?D 安撫我說:如果條件許可的話,並不是每個人都要順從那種預定的生活成規的。生存的可能性多種多樣,沒有哪一種才是正確的,只要能夠和身邊的人協調,大家互相支持便可以。我點了點頭,但心裡還是有點不踏實。
在圖書館構思小說,進度很慢。想和安妮討論,但又有點不好意思找她。雖然以西斯說他和安妮已確定為情侶關係,事情好像已經解決,但我和安妮之間的芥蒂還未清除。
晚上想找蔓,但她回覆說約了阿修。這又是一件明明說好了要接受,但心底還是忐忑不安的事情。人心真是極其複雜,情感的事都很難對錯分明。
最後還是回家吃飯,和媽媽聊天,又看了幾集第二季的《藥師少女的獨語》。貓貓的外型和人設都超讚,我和媽媽也超愛。貓貓的綠髮,不免又令我想起蔓。
12/2(三)下雨,溫暖
早上下著微雨,潮濕如春天,但我們還是照樣晨跑。姐們說要適應不同環境,不能只選好天才跑。結果我跑了十公里,姐們跑了十五公里。她們預計,在三月的馬拉松賽前,未必能試跑全程四十二公里,但至少多跑幾次二十公里,才對完成全馬有點信心。
午間和 D 去圖書館,後來那個幫他編書的女生也來了,和他討論排版的細節。D 介紹了我們認識,女生叫做有真,綽號包包,念新聞系二年級。上學期她修了 D 教的香港文學課。有真有寫些隨筆,發在社交媒體上,也剛剛開了電子報。我便立即追蹤了她,也訂閱了她的電子報。她說很喜歡看《愛虛構》,每天追蹤我的「SF 少女日記」,感覺好像跟我相識很久一樣。我笑說:那你就等著出現在日記裡了。她一點也不害怕,還說:很期待!我見她左下臂包著紗布,問她甚麼事,她說早兩天逗鄰家的金黃尋回犬時被咬了,不過不算嚴重,沒有皮外傷,只是有點瘀腫而已。我說我家養了頭柴犬,叫狐狸,從不咬人,有機會可以來跟牠玩。
跟蔓約好了,她下班後會跟庭音姐過去旺角那家居酒屋,我和幸晨姐會去那裡會合。蔓今天又是穿了我給她的衫褲,飯後我們便陪她去買衣服。幸晨姐懂得又平又靚的門路,讓蔓可以省點錢,但又可以添些新裝。我們又陪她買了些簡單的化妝品和飾物。蔓其實也不拒絕打扮,只是以前不懂,又沒有人指點。現在和阿修來往,便開始注重自己的儀容。這也是女孩子很自然的心態吧。但想到阿修就是阿來,我便感到有點怪怪的,好像在幫另一個女孩去討好自己的男朋友似的。於是我盡量不給太多意見,留給幸晨姐去扮演蔓的形象導師了。
蔓跟我們回粉嶺過夜,漸漸變成每週兩三晚的習慣。對於這些和蔓共處的晚上,我滿心期待。臨睡前大家總有許多秘密互相分享,有時甚至談到深宵,遲遲不肯入睡。唯獨是關於阿來和阿修,大家都有些保留,不敢說得太深入。畢竟我們不是分別喜歡上一對孖生兄弟,而是同一個人的兩個人格。怎麼去看待這件事,完全沒有先例可循。但至少,我不會讓它破壞我和蔓的關係。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