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四)天晴
今早到粉嶺公眾泳池試游。幸晨姐說自己已沒事,很心急要為渡海泳做準備。我們七點半進去,發現已經有不少泳客。早上天氣有點清涼,但晨光已經斜斜照在泳池上。姐們和我都穿了運動型泳衣,我和庭音姐是一樣的白色,幸晨姐是粉紅色的,十分搶眼。
標準泳池長五十米,水深也比私人會所泳池深很多。在兩端上下水的地方,我只勉強站得住,中間更是觸不到底。姐們怕我不習慣,先陪我游了兩次來回,然後她們便在中線練習,我在可以扶到池邊的側線自己游。大池的水阻好像比較強,游起來比較吃力。我游了四個直池連續來回,便要停下來休息。再來便只能兩個兩個地分開游。最後沒有多少力氣剩下來練自由式了。姐們則連續游了三十個直池,即是一千五百米。
游的時候也不覺冷,但熱量消耗之後,上水卻有點顫抖起來。連忙到更衣室淋了熱水,幸晨姐還笑說為甚麼沒有變男人。我想,亂馬應該不能在公眾泳池游泳吧。試游之後,大家的結論是日間很曬,池水氯氣又很重,對皮膚和頭髮也很傷。但為了預備渡海泳,沒有辦法,唯有多塗防曬品和護膚品。下次會試試晚上來。
不想在泳池更衣室淋浴,回到姐們家才洗澡,感覺比較乾淨。之後一起吃早餐,時間上不算差很多。可能未習慣新泳池,游完覺得有點累,躺在庭音姐床上小睡了一會。
下午照樣到圖書館工作。約了 X 老師下週一上論文導修課,要好好做準備。論文的框架已大體成形,理論基礎是上次疏離支大哥談到的男性自我和女性自我,以及阿尼瑪和阿尼瑪斯的雙重交叉投射。在結構上,第一章會先就男性與女性的關係入手,分別討論男與女、女與女,以及三角及四角關係的各種模式。第二章會把上面的論點聚焦於「老師與學生」的模式,探討幫助與拯救,教導與學習等主題。第三章是「作家與人物」的模式,探討真實與虛構,創造與受造等主題,特別是人物的主體性,以及人物與作者位置的逆反。第四章是「父親與子女」的模式,探討輩代與繼承,生與死等主題。「父親」也是「男性」、「老師」和「作者」的集大成形象。我會追溯這個「父」如何由生命之源,以及養育、保護和教導者的角色,變成獨裁者、支配者、侵犯者,甚至是吞噬子女的惡魔。最後,也是最難解答的,就是那個自殺或者自我攻擊、自我消滅的模式。
整理這些內容的時候,其實 D 就坐在我對面,但我沒有跟他談論,也不打算給他看。至少,在論文完成和提交之前,不會讓他看。我知道,X 老師也不會私下向他透露。我感覺到,自己知道了一些連 D 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也許,最終我會告訴他,或者我可以變成他的幫助者、引導者和救贖者也說不定。這樣想會不會太自信,太自大呢?不知為甚麼,我竟然忍不住偷偷笑了出來。D 抬起頭望了我一眼,我連忙收歛表情裝作沒事,但卻臉紅耳赤了。
寫到有點累,稍作休息的時候,打開酸欠少女的歌在耳機上聽,跑出來的是〈十億年〉。一邊聽一邊看著歌詞,竟然在圖書館淚流滿臉了。D 沒有問我做甚麼,只是掏出手帕遞給我,說是乾淨的,未用過的。不知道為甚麼,這些說話有點熟悉。
〈十億年〉
被沖刷流離到這裡的我們
每個人都在擔負著自己的角色生活著
化作一道海藻
在黎明前持續著平淡無奇的旅程被沖刷流離到達的歷史
總是畏懼著什麼而艱難前行
那時候的我,到底是誰呢?害怕得
不敢睜開雙眼,但現在
我感覺好像能相信什麼了,在海的深處與龐大無比的恐懼搏鬥之後
終於相遇了
偉大而壯麗的景象
滿是美麗事物的海底世界
但不知為何變得寂寞
划動水面,刻下裂痕
尋找著遺失的某樣東西
在那彼方,嘿?會有什麼呢?被沖刷而來的我們,每個人
似乎都失去了什麼而來到這裡
不是帶著零,而是帶著空白降生於世
所以變得悲傷也是理所當然的
用乾涸的肺吸取著光芒,在天空的深處在廣闊無垠的大地上
無數的祈禱孕育而生
無邊的淚水流淌不息
在這世界巡遊,旅程之間
描繪著地圖,勾勒著夢想
探索著呼吸的意義
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地方,我們能做些什麼呢?再稍微
再稍微
往前走就能連接在一起
我啊
你啊
這具身體啊
都是巨大無比的奇蹟與龐大的恐懼搏鬥後,終於相遇了
滿是美麗事物的世界
但不知為何變得寂寞
划動水面,刻下裂痕
尋找著遺失的某樣東西
在那彼方,嘿?會有什麼呢?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地方,我們能做些什麼呢?
今晚 X 老師有事,D 打算自己在外面吃飯,在圖書館工作得比較晚。我等他一起離開,沿著未圓湖畔走向火車站。當我說把手帕洗乾淨再還給他時,再次出現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我想不起來自何處。我停下來,在昏暗的路燈下,向他說:拜託不要死,就算你死掉,我也會把你救回來,就像你把我救回來一樣!他面露驚訝,我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會這樣說。可能是因為論文裡談到他小說中那些自殺的男性作家吧。我為自己的唐突之言而困窘不堪,但 D 也沒有深究,就好像聽見我提醒他小心走路似的,點頭示意,轉身繼續走下去。
回到粉嶺,我說約了姐們吃飯,叫 D 一起來。我們先在茶餐廳找了位子,很快幸晨姐便來了。她剛巧要向 D 報告用 NFT 出版舊作的進度。姐問他要不要寫新的序言,D 說:沒有甚麼特別想說的呢。幸晨姐說:別忸怩啦!你不是想說,這是你的作品的最後總集嗎?不用交代一下嗎?D 想了想,說:那麼,你和我做個訪談之類吧,那樣可以說得輕鬆一點。幸晨姐覺得這建議不錯,便跟 D 約了個時間。
庭音姐下班後趕回來,遲了一點才到。我們三個和 D 一起吃飯,好像還是第一次。庭音姐劈頭便問 D:你真的不寫了?為甚麼老是做這種極端的決定?不出紙本書就算了,還不再寫新作?不給自己留後路嗎?D 給姐的氣勢嚇了一跳,一臉抱歉地說:讓路給你們嘛!庭音姐說:誰要你讓?想寫的人不是自然會去寫嗎?做出這種退隱的姿態不是很自負嗎?
D 無言以對,只是苦笑著,幸晨姐幫手打圓場說:這叫做退而不隱,無為而無不為啊!姐你自己不也是奉行這種精神的嗎?庭音姐不服,說:不一樣,他是作家,我不是!幸晨姐說:沒有不是的,你不是已經在寫嗎?其實大家都相信,在這個時代,還有可以做的事情吧!D 在做的,是一種等價交換!庭音姐說:交換甚麼?幸晨姐說:用過去,交換未來。
庭音姐似乎未被說服,但 D 也沒有辯解的意思。我終於忍不住說:我作為 D 的小說的論文作者,雖然一直無法完成,但也算是長期浸淫其中,請讓我說幾句話。我讀了 D 這麼多年,就像一棵小海草漂進大海,見證了深海底下的壯麗景色和奇妙事物。這個海很少人跳進去,更少人潛到深處,目睹下面的秘密。下面也有湍流,有陰影,有暗角,甚至有深海怪物,因為那其實是意識的深淵。如果他覺得必需不斷地把自我殺死,才能釋放深淵的力量,甚至覺得在小說內部做還不足夠,還要在現實和虛構的交會點,去做這種自我解構的行為,作為見證了深淵的力量的讀者,我們也只有助他一臂之力。然後,用我們的方式,去把它重組起來,讓它重生。這,就是我們能做的事情!
庭音姐點頭說:如果連晨輝也同意,我沒有理由不支持的。幸晨姐拍了拍手,歡呼說:Very good!大團圓結局!D 你的遺囑我們會執行的了,放心吧!哈哈哈!
D 聳了聳肩,繼續苦笑。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
將自我解構,化成泡沫,作者與人物共生彼此圓足的關係,看著很令人感動。
岔開一句:歌詞中「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地方,我們能做些什麼呢?」也是我常問的問題,邊做邊問。寫文章的時候,想法會一邊瓦解一邊再生。
關於遺囑,我有另一個推薦,請轉告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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