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六)多雲,溫暖
昨晚姐們陪我睡,但我一合上眼便見到蔓和阿修的身影,後來還是吃了藥才定下來。早上很累,但還是跟姐們出去跑了一陣,精神反而好了一點。
姐們出去工作後,我回自己家,躺到床上睡到中午才醒來。我覺得這樣胡思亂想不是辦法,便決定晚點去咖啡店找蔓。我先傳了訊息給她,約了她下班後見面。到下午四點,我便換了衣服出去。
蔓今天五點下班,我們約了在咖啡店附近的一間甜品店。她穿著我給她的外套和長褲,樣子有點尷尬。大家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開頭氣氛有點緊張。到後來我鼓起勇氣問:蔓,你喜歡阿修嗎?你可以坦白告訴我,沒問題的。她低下頭,小聲說:不知道啊!過了一會,整頓好情緒,她才說下去:
是他約我出去的,開頭我也想過拒絕,因為他也是阿來,我跟他出去好像有點不對,你也肯定會不開心。但是,最後我還是答應了。對不起,晨輝,你一定覺得我很過分。你對我這麼好,我卻這樣對你。但是,約我的人是阿修,不是阿來。你說過,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如果我因為他有時候會變成阿來而拒絕他,我覺得阿修實在太慘了。而且——這樣說你可能不會信我——我是抱著想了解你的感受,而接受阿修的約會的。我很想知道,你和一個有雙重人格的人戀愛,是甚麼一回事。我很想體會你的感受。我也想過,如果阿修不是阿來的另一面,我會拒絕他也說不定。對不起,晨輝,我這樣說太厚臉皮了!明明做了背叛你,傷害你的事,卻把它說成是對你的關心,我是不是很無恥?但是,你知道嗎?實情是,就算我知道他是阿來的另一面,我還是答應了跟他約會,而且還覺得開心,因為我自己也很需要得到有人喜歡的感覺。晨輝你明白嗎?像我這種一直沒有人喜歡,連我自己也不喜歡自己的人,怎麼能拒絕那一丁點兒被喜歡的機會呢?而那人是阿修,是我重視的姊妹喜歡的人的另一半,如果我說這樣可以令我和你更接近,你會相信我嗎?你會覺得我在講大話,在自欺欺人嗎?如果你覺得我太差勁,想跟我斷絕關係,我是不會有半句怨言的,因為我真的太對不起你!
我從未聽過蔓一口氣說過這麼長的話,一時間難以消化當中曲折的感受,卻已經被她流下的兩行眼淚融化了。縱使依然很難受,但我忍住了胸口的痛楚,握著蔓的手,說:你想跟誰在一起,你完全可以自己選擇,就算那人是阿修,是和阿來共用同一個身體的人。阿修也絕對有自由行動的權利,而不必問准阿來和我。雖然情況非常古怪,是常人很難理解的,但我早已有心理準備,阿修也會找到他的對象,只是沒想到那會是你。不過,細心再想,那是你不是更好嗎?是一個我關心的人,信任的人,不是更好嗎?肯定會比一個陌生人好吧!所以你不要怪責自己,你只是按自己的心意做決定,你也沒有背叛過我。也許,在我的潛意識中,從一開始我便想發生這樣的事情也說不定!有甚麼責任都由我們兩人一起來分擔吧!但你要有心理準備,跟阿修在一起,先不說他本人的性格和習慣,單單是雙重人格這一點,是會帶來痛苦的。你願意承受這痛苦,便即管去愛他吧!不用理會我的感受的!我們還是好姊妹,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分開我們的!
我說到一半,已經哭得亂七八糟,但還是拼命把話說完了。我們也不理是坐在店裡,互相摟抱著,直至桌上的杏仁露和芝麻糊也放涼了。待稍為平服下來,我們分吃了兩碗糖水。原本一黑一白兩種顏色,混在一起,味道也互相融和了。
我帶蔓去跟姐們吃晚飯,她們知道我們已經好好談過,也放下了心,大家便聊別的話題。飯後我拉著蔓去了姐們家,我如常和她睡在一起,大家很坦誠地聊了很多關於阿來和阿修的事。痛楚如果不能減輕,就要學會忍受,並且慢慢地把它化為激活自己的力量。有感覺,終究還是比麻木好。我完全不知道將來會如何,但我希望在這條難行的路上,可以幫到蔓,也幫到阿修、阿來,和自己。
2/2(日)多雲,溫暖
今天蔓上早班,早上起來陪她吃了早餐,她便跟庭音姐一起走了。
幸晨姐約了疏大哥去流水響行山。今天圖書館休息,我沒事做,便跟了他們去。起步點從粉嶺往東過了聯和墟,上山後經過鶴藪水塘,再從大埔那邊下山,全程約三小時,但不算辛苦。我正好用體力勞動來消解積鬱在心中的煩惱。
回到大埔舊墟已是下午兩點,找了間粥麵店吃午飯。聊到我、蔓、阿來和阿修這段四角關係,幸晨姐覺得不是沒有出路的,但各方都要有超乎尋常的覺悟。疏大哥在旁聽著,從哲學家的角度,給出了他的意見,說:
其實關鍵在於,我們是不是相信人格的一致性和連續性。人格分裂在雙重人格的人身上很明顯,大家也覺得是個問題,但是嚴格來說,誰的人格是完全一致的呢?先不說同時間下的不一致,昨天的我跟今天的我,其實已經不是同一個我。說得再遠一點,去年的自己,十年前的自己,小時候的自己,跟現在的自己,有多少地方是一致的呢?平常我們都以為是同一個人,但細想之下,其實不同的地方也不少呢!那麼,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佛家說無我,所謂的自我只是因緣和合的現象,也因此是會不斷變化的。至於在同一時間之下,我們其實也存在不同的性格面貌,只是由一個看似強大的自我統領起來,壓抑或者排斥了異己的因素,才造成一致性的假象吧!心理學上早已有案例,證明意識是多元的,分散式的,左右腦之間也存在不同的取向,甚至會互相衝突。所以阿來或阿修的情況,只是一般情況的極端化和戲劇化而已。而所謂多重人格,就是那個大統領的缺席,而出現群雄並起的局面吧!
幸晨姐笑說:別講到好像戰國時代一樣吧!不過,連意識都是去中心、分散式的,這倒很像我們的 web3 理念!佛法無邊,說不定區塊鏈就是新時代的因陀羅網和摩尼寶珠呢!
他們說得有點深,我一時間弄不太懂,但說到不同的自己,我現在回望過去,確實有那樣的感覺。有時也會懷疑,以前的賴晨輝,跟現在的賴晨輝,真的是同一個人嗎?沒有固定的自我,會令人感到惶恐不安吧!疏大哥卻說:就是因為沒有固定的自我,人才能成長,你才能擺脫以前那個自己,演變成現在這個自己。你不覺得這其實是一件好事嗎?你不會希望自己是那個永遠陷於焦慮和恐慌的人吧!
幸晨姐刻意挑剔說:但是,如果所有人都在不斷變化,甚至沒有固定的人格,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怎樣維繫?感情怎樣才能持久?我今天喜歡的你,明天已變了另一個,或者今天喜歡你的我,明天已不是同樣的人。那我究竟在喜歡誰?又究竟是誰在喜歡?說到底,我們還是要相信自我的一致性,才能締結情感關係吧!兩個國家要結盟,雙方也要有權威而穩定的政權進行簽約吧!如果不是這樣,說得通俗一點,所有的變心也會得到合理解釋。
疏大哥說:對啊!所以一定程度上,我們要相信現象,相信自我這個東西是存在的,這就是所謂的世俗真理,也是所有責任的依據。要不,任何關係也無法確立,世界也會分崩離析。但是,在超越真理這一層,我們也必須承認,無常、無我、因緣和合。既然如此,愛便是一個偉大的意志和決定,而不單純是感受和衝動。就是說,無論是怎樣的不可能,無論是怎樣的沒有根據,我都會愛這個人。
幸晨姐拿起水杯來,敬了疏大哥一下,說:講得好!哲學家,真佩服你!繞了一個大圈,又無常,又無我,又人格分裂,又沒有固定人格,原來是想講愛是甚麼!輝妹妹收到了嗎?疏大哥是講給你聽的啊!不過,疏離支你永遠是光說不練,說服力大打折扣!
疏大哥由雄辯滔滔變成一臉靦腆的,苦笑說:沒法子,找不到實踐對象!說到這裡,幸晨姐也靜了下來,裝作專心吃麵。我想說,他們之間,不是沒有感受或衝動,但卻缺少了意志和決定,所以才沒有發展起來。不過我沒有說出來,也不適宜說出來。在幸晨姐和庭音姐之間,也正等待著後者的成熟時機。我開始明白疏大哥在說甚麼了。
晚上我回自己家,開始收拾行李。後天才上機去台北,但我已開始感到緊張了。
3/2(一)多雲,寒冷
今天氣溫下降,有點寒意,心情也有點低沉,完全不像充滿期待的旅行前夕。只是去四天,要帶的東西不多,到中午便收拾好了。
庭音姐今天在家,我便去了找她。和她去附近吃午飯的時候,我談到昨天疏大哥和幸晨姐關於愛的討論。庭音姐點著頭,說:我就是屬於缺乏意志的那一種吧!以前好幾次拍拖,都是無疾而終,而且都是我提出分手的。所以才換來無情人的指責。現在回想,就是當衝動和激情已過,卻沒法下定決心維繫下去,便以大家都變了、跟當初不一樣了做藉口,去逃避長遠的承諾。我這個人平常好像很爽快,不喜歡拖泥帶水,但在感情的事上,卻一直不敢押下全部注碼。相反幸晨好像很多心,很不定性,但某些重要的事情,一旦決定了,卻會堅持下去。是我不好,要她一直在苦等。我希望三月會是一個成熟的時機吧!但我也不敢肯定哦!
我很少見庭音姐陷入苦惱的樣子。身為大姊,平日都要做出擔當的外表,壓抑自己真正的感受,真的很不容易。我沒有能力幫她,也不懂怎樣安慰她,只能握著她的手,也不敢為了我自己的事,而增添她的煩惱了。
晚上回家和爸媽吃飯,他們叮囑我自己去旅行要小心。雖然以西斯很可靠,但我也要照顧好自己。飯後和媽媽再聊了一陣,便提早睡覺了。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