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2（五）天晴，清涼
早上恢復晨跑，天氣清爽，跑了五公里，不辛苦，很舒服。在公園碰到 D，幾天沒見，他問我旅程如何，我說很好玩，待有空再跟他細說。
早餐後庭音姐便去上班了，幸晨姐稍後也有事做。她說玩了幾天，擱下了編書的工作，這個週末要追進度。
我回家一趟，到鄰居家找狐狸。牠一見我出現便興奮地撲上來，差點把我撞倒在地上。鄰居說牠很乖，跟他們養的金黃尋回犬和兩隻寵物狗相處得很好，不過還是經常露出等主人回來的神情。
我帶狐狸到附近散步，經過對面屋邨的時候，在便利店外面碰到阿來。我不敢立即叫他，怕他其實是阿修。我走近，等他發現我，看看他的反應。他露出驚喜的笑容，叫了我的名字。這下可以確認他是阿來了。他問：幾時回來的？我說：昨晚。他問：好玩嗎？我說：好呀！我停下來，不知從何說起。狐狸有點不耐煩，拉扯著頸繩，我便說：可以陪我走一會嗎？阿來點了點頭，說：當然可以，反正未夠鐘返工。
我們沿著單車徑走著，一路上卻沒有怎麼說話。狐狸本來跟阿來很熟，但今天卻好像想獨佔我的注意似的，一直在動來動去。我簡單地說了些旅行的事，卻無法把真正的感受說出來。我知道無論我說甚麼，他也會做出認真地聽著的表情，不時點頭微笑。這種善意的反應，卻令我感到痛苦。庭音姐之前的一番話，一直卡在我的心頭。
我停下腳步，說：阿來其實你懂不懂我說甚麼？他搔了搔頭，說：不懂啊，我又沒去過那些地方，很難想像。不過沒所謂吧，知道你玩得開心便很好！我急得哭了出來，說：不好！一點也不好！阿來給我突如其來的情緒嚇了一跳，不知如何回應。我嗚咽著說：你為甚麼不問我，在旅行時為甚麼一次也沒有找你？為甚麼不問我，昨晚回來之後也沒有找你？我這樣一點音訊也沒有，你不怪我嗎？不覺得生氣嗎？不覺得焦急嗎？阿來一臉無辜地說：我也有想過為甚麼你沒有消息，但是，你一定有理由嘛，如果是玩得開心，忘記了找我，也沒問題啊！待回來後，有機會見面再聊，也可以嘛！怎麼會生氣呢？我也有至少一半的時間沒有想起你，所以你不是時時想起我，也不是你的錯。我們不是一向都是這樣相處的嗎？
我繼續淚流不止地說：阿來！你真的不懂嗎？我們好像漸漸地活在兩個世界。我們本來是在同一個世界裡的，那個世界很小，只有你和我。我很珍惜那個世界，因為它保護了我們。但是，你知道嗎？那個世界是建基在我們所經歷的痛苦之上啊！那是一個異常的世界！那是讓兩個殘破、受傷、生病的人互相撫慰的世界！雖然躲在裡面很安全，但是，它畢竟不是一個正常的世界。我以前以為，只要跟你一起躲在那個孤島上，跟外界完全隔絕，便可以忍受生存的痛苦。可是，自從遇到姐們，自從有了媽媽，我走出了那個異常的小世界，進入了一個正常的大世界。但當我一回頭，便發現原來你還留在另一邊。阿來，我不想自己一個走出去，你可以跟我一起，進入新的世界裡嗎？
我抓著阿來的手，想把他從過去的深淵中拉出來，但他卻像石化了似的，一動也不動。他用手幫我擦眼淚，依然微笑著說：晨輝，不要哭！你一早已經知道，我是個沒有希望的人。我的狀況不會改變，我完全了解自己的問題。我只能在有限的情況下，盡力活下去。就像一個人缺了一條腿，便嘗試用一條腿走路，用跳的，用爬的，怎樣也好。但你跟我不同，你有兩條腿，你可以好好走路，你甚至可以跑！既然是這樣，你便跑吧！不要給我拖累，困在原地。我完全同意你的說話。看見你找到了新世界，可以過正常的生活，我很開心。你不用理我，去活出屬於你自己的新人生吧！我一向都是這樣過，我沒事的。
我緊緊地摟著他，把眼淚擦在他瘦削的胸口。他的溫柔實在太殘忍，不，殘忍的是我，這個想做正常人的我！阿來抱著我，在我耳邊說：晨輝，你記住，你需要我的話，我永遠都在。我會留在同一個地方。但是，我不可以自私地要你和我一起困在這裡。你不應該留下來，你應該走出去，去試不同的事，去看不同的東西，認識不同的人。你的人生已經遲了二十年才起步，你現在才開始成長，你不應該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重新開始。
他越為我著想，我便越難受。我激動地說：阿來！我不可以丟下你不理！當我過得很開心，甚至接近幸福的時候，我一想起你，便覺得有罪惡感！我覺得自己背棄了你！說到這裡，我已經泣不成聲了。
阿來沒有說話，只是抱著我。狐狸好像知道我們在說很重要的事情，很安靜地坐在旁邊。我們站在單車徑旁邊，擁抱了很久，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孤島，安靜，但一片荒蕪。我說：阿來，去你家好嗎？他說：狐狸不能進公屋。我便說：那來我家，爸爸媽媽還未回來。
阿來在我家留到下午，他打電話到打工的地方，說有點不舒服，晚點才能過去。我想把沒有理會他的時間補償給他，我想為自己的自私贖罪，我想盡量留在有他的世界裡，直至這個再次世界消失。每次的相聚也是有限時的，在限時來到之前，我想緊緊抓著他不放。我不知道，下次見他會是甚麼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又需要放下他多久。但是，阿來不能留在我家過夜，我也不能在他家過夜。他一覺醒來之後，很可能會變成阿修。
我因為哭得太累，不知不覺地在阿來懷中睡著了。張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抱著的是狐狸。牠不知甚麼時候鑽到床上來。我爬起來，像做了一場夢似的，不知道事情是真是幻。看見床頭放了一張字條，阿來在上面寫著：對不起，陪你到這裡為止，我要走了，打工那邊要人。我一讀又忍不住流淚。我躺下來，摟著狐狸，靜靜地哭，腦袋裡滿是沒法和阿來分享的快樂，和只能和阿來分享的痛苦。
我一直躺到天色昏暗，後來手機響了，是幸晨姐打來。她問我甚麼事，為甚麼整個下午也不覆訊息。我說不出來，她聽見我只是在哭，問我在哪裡。我說在家裡，她便說上來找我，又問我肚子餓不餓。我這才想起，我連午飯也沒有吃，怪不得全身乏力。
姐買了外賣上來，陪我一起吃。我告訴她今天的事，她聽了只是嘆氣，說：今晚過來我們家。姐也在路上了，有事不要自己一個面對。我換了衣服，帶狐狸到鄰居家，再跟幸晨姐回她們家。庭音姐很快也回來了，看見我紅腫的雙眼，露出很心痛的樣子，撫著我的臉，說：沒事的，晨輝，你很堅強，你甚麼都不用怕。慢慢來，不用急，所有事情都需要時間解決。我點了點頭，內心已比較安定了。
半夜天氣轉冷，外面刮著大風，但跟姐們待在一起，我感到溫暖。我必需暫時關掉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了。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
唔好啊。我ship晨輝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