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二)天晴,炎熱
昨晚姐們很晚回家,幸晨姐又有點醉,今早便多睡了一會,只有我和蔓到公園慢跑。
星期二又是去靈魂治癒中心的日子,阿志早已請了假。這幾天也沒有見到阿來或阿修,阿志的人格變得更持久,很難說是不是一個好跡象。我不能抱怨,只能默默接受。我照樣會陪阿志一起去,但我不想跟他有太多接觸,中午跟 D 吃飯和去圖書館,下午才在土瓜灣站見面。
三點去到會合地點,阿志已經在等著。他穿了淺藍色短袖襯衫和卡其色休閒褲,風格跟不修邊幅的阿來和阿修完全不同,比較像一個文藝青年。他手中還真的拿著一本書,不用等我開口便把封面翻給我看,原來是夏目漱石的《心》。他說是在二手書店淘到的,看來他的閱讀品味也不錯。
今天黑衣精靈女孩有點不適,戴了黑色口罩,間中有幾聲咳嗽,但照樣很殷勤地招待我們。之前的咨詢弄得比較久,比原定時間遲了十五分鐘才輪到我們。這次娜美請我留下來觀察治療過程,有些地方需要我參與互動。在催眠的狀態下,阿來在娜美的引導下甦醒了。我從未見過人格轉換的過程發生,而且是在短時間內,剛剛還是阿志在說話,瞬間卻變成了阿來。親眼目睹這樣的事,還是會感到震撼。突然在治療室裡看見我,阿來顯得有點驚訝,表現得有點不自然,但我們還是在娜美的安排下聊了一陣。
之前娜美跟我說,阿來的人格似乎有點消極,好像想完全自我退隱。她認為最理想的情況不是某些人格的退位,因為這依然會造成壓抑,累積久了會變成具有破壞力的反彈。更好的情況是積極的融入,成為一個容納各種面向的新人格。那樣的話,雖然未必能很清晰地區別出阿來,但也不能說他消失了。我照娜美的提示,跟阿來說:阿來,明天我會去婦產科診所做檢查,我想你陪我去,可以嗎?阿來露出兩難的表情,說:我很想去,但我沒法答應你,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明天會不會醒來。我不想到時令你失望。我說:只要你想去,你便會醒來。你的意欲會傳達給阿志,他會聽到的,也會和你合作的。如果這種溝通方式能建立起來,以後我們就可以經常見面。甚至,你每時每刻也可以感受到我。阿來望向娜美,見到她點頭示意,便說:好的,我試試吧!那我們明天見啦!我聽他這樣說,差不多哭了出來,但卻拼命忍住了。娜美說過要盡量保持冷靜,不然可能會干擾黃志來的催眠狀態。我向阿來做出鼓勵的微笑,說:好,明天見!
我一走出治療室便蹲在地上哭過不停。黑衣女生過來扶我,讓我坐在椅子上,又給我沖了一壺香草茶。她坐在我旁邊陪伴我,甚麼也沒有說,只是用那雙漂亮的精靈眼睛來撫慰我。戴了口罩,她更像幸晨姐。我開始跟她說我和阿來的事,好像她也是治療師似的,而她不斷地微笑點頭。我慢慢平服之後,跟她說了聲不好意思,她用帶著輕微感冒的聲線說:不會呀,聆聽是我們的工作,每個人都有需要傾訴的時候。
過了大半小時,阿志出來了,看樣子非常疲累,要坐在小沙發上休息。精靈女生也幫他沖了茶,讓他恢復過來。娜美出來跟我再聊了幾句,說:今天阿修有點難搞,但後來也達成了共識。為了整體的好處,大家也不能以私心行事,但互相信任的確很難。一個人尚且如此,一個社會便更加不用說了。她望向阿志,說:今天辛苦他了,你多陪他一會吧。說罷,娜美握了握我的手,像是要把力量傳給我似的。
和阿志離開的時候,我問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飯。他很開心地說好。我提議約蔓一起來,他也很樂意。我們坐小巴去了旺角,方便蔓下班過來。他主動跟我說:我知道你約了阿來明天一起去做產檢,我會盡力幫他赴約的了。雖然不知道可以如何做到,但我也向他說了聲謝謝。也許,到最後沒有任何可靠的方法,唯有心意而已。
我們在茶餐廳吃了簡單的晚飯。阿志的確很懂得遷就人,配合別人感興趣的話題,連蔓這樣內向也變得開朗起來,說了很多自己的想法。我卻始終像個旁觀者,感情上不是很投入,只是保持友好的態度。蔓和我不同,她和阿修的關係尚淺,可以重新跟任何人發展,而我心中只有阿來。作為孩子的爸,阿來是無可取代的。
回到粉嶺,我們和阿志走了一段路。告別的時候,阿志說:晨輝,我會盡力令你明天見到阿來的。我衷心地說:謝謝你!之後蔓去了我家過夜。
16/4(三)天晴,炎熱
早上醒來便收到阿來的訊息,說:可以一起去睇 BB。我取笑他說:BB 在我肚子裡,不是在診所。因為有阿來陪,這次爸媽便沒有來了。
約了一起吃早餐,然後才出發。我本來想穿阿來喜歡的純白色裙子,但不方便檢查,便穿了可以掀起的上衫。阿來第一次以爸爸的身份出現在那種場所,心情很緊張,要我反過來安慰他。
方醫生一見到阿來,便說:孩子爸爸也一起來啊!真好!阿來只懂露出尷尬的笑容。這次也是做超聲波掃瞄,和驗血驗尿這些。我說疲倦和噁心的徵狀減弱了,食欲也好像變大了。醫生說這很正常,進入懷孕第十二週,身體已經做好準備,胎兒也穩定下來了。照超聲波的時候,方醫生向我們指出胎兒的位置和特徵。雖然不是很清楚,但也可以辨別出她的頭部和手腳。原來這時候所有身體部位和器官都已成形,連手指和腳趾也齊全了。今天較特別的是度頸皮,是用來識別唐氏綜合症的方法,醫生說沒有發現異樣,但也要等化驗報告出來才能完全確定。我們的 BB 有 5.31 厘米長,心跳和其他指數也正常。阿來問:可以看到是男是女嗎?方醫生笑說:爸爸別心急,沒有這麼快!通常到第十六週才有機會看到,二十週就更加肯定了。再耐心等一下吧!
檢查完畢,大家都鬆一口氣。阿來覺得自己的話很傻,我卻喜歡他這樣。我問他喜歡兒子還是女兒,他想也不用想便說:女兒,像你的,不要像我。我說:我覺得會是女兒,但也希望她像你一樣喜歡說笑。我又問:如果是女兒的話,你想她叫甚麼名字?阿來搔了搔頭,說:改名這種事,你比我擅長多了!我字都唔識多個。我說:改名不是靠學識的,是用心的。他點了點頭,說:對,但我怕我沒有很多時間去想。過了一會,又說:如果我們不結婚,孩子就跟你姓好了。我雖然同意,但也很傷感。
我們去了一間西餐廳吃飯,他見我胃口很好,便把自己的意粉分了一半給我,說:現在倒轉了,以前通常是你吃不完,我幫你吃的。又說:很想看你變得胖胖的樣子,一定很可愛。換了是從前,我一定會捶打他,但現在卻不忍心。餐後他還加點了芝士蛋糕給我,我其實已經很飽,但卻很想吃給他看,去逗他開心。這時候他突然說:阿志其實是個不錯的人。我停下來,說:你不要把我推給他,無論他有多好,我也不會把他當成你的。阿來連忙說:我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將來由他來擔任孩子的爸爸,我會很放心。我聽他這樣說,眼淚便掉了下來,滴到芝士蛋糕上。他用叉子切掉沾了淚水的那角蛋糕,撿起來放進口裡,說:蛋糕變鹹了不好吃。我說:那你又吃?他說:我要記住你淚水的味道。我忍不住又哭又笑,說:這是甚麼台詞?你是傻的嗎?
下午阿來要回去二手書店上班,我去了拼圖咖啡店等他,順便向庭音姐和蔓報告產檢的結果。她們把超聲波照片傳來傳去,沒經驗的都很好奇,像仙姐和阿川那樣有經驗的,卻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勾起了許多懷孩子時的回憶。
等到晚上阿來下班,我們又一起吃飯。一日三餐,有談不盡的話題。飯後他陪我逛嬰兒用品店,雖然並不急著買,但單是看已經充滿期待。兩個人一起逛,感覺很圓滿,很幸福。「幸福」這個詞,我從來也不敢隨便用。不是怕濫,而是怕自己擔當不起。但是,到了這個時候還吝嗇甚麼?猶豫甚麼?現在不用,幾時才用?今天的我,是幸福的。
回到粉嶺,我說去阿來家,他卻說:不,去你家吧。我不想你再經歷自己一個人離去這種事了。我來陪你,看著你睡,你睡著了我才走。我來做那個要獨自離去的人吧!聽阿來這麼說,我忍不住在街上吻了他。
我捨不得讓他走,但也不忍心讓他等到深夜也不能走。而縱使千萬個不捨得,我在他懷裡總是會睡去。呼吸著他的氣味,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的體溫。我全心相信,至少在這一刻,自己是一個幸福的女人。
圖片由 Midjourney v 7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