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三)天晴,炎熱
約了姐們晚上到粉嶺公眾泳池,早上晨跑暫停。我一大早醒來,見天朗氣清,便帶狐狸到公園散步。見到 D,他問我姐們在哪,我便告訴他游水的事。自己也想省點力,便和 D 一起步行。早上有點風,空氣較乾爽,雖然依然很熱,但第一次有點秋天來臨的感覺。頭頂很多蜻蜓在繞飛,有的在地上一下一下地點碰著,是誤把路面當作水面嗎?現在是蜻蜓交配後產卵的季節吧?後來收到庭音姐的訊息,我告訴她我在樓下散步,她便叫我上去一起吃早餐。
中午和庭音姐一起去拼圖咖啡店,幸晨姐出九龍工作,約好晚上一起回粉嶺吃飯,然後游水。姐說公眾泳池那邊日間很曬,人也較多,晚上八點半以後去比較好。
我在咖啡店繼續搜集酸欠少女的資料,看到有人把她八月二十六日開直播的一條片子放在網上,長約五十分鐘。さユり穿著黑色 T 恤,看不清楚胸口印著甚麼字,在額頭上戴著一個好像是超人面具的睡眠眼罩,是藍色底黃色眼睛的。她說話時不停眨眼和四處張望,好像有點不安,或者壓抑著情緒似的。也許她一向都是這樣的,但我第一次看還是覺得緊張。她不時低頭看粉絲的留言,慢慢地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我聽不懂她說甚麼,請庭音姐幫我翻譯。姐在我旁邊坐下來,聽一陣便簡單地覆述,都是關於音樂和生活的,去染黑了頭髮,剪了瀏海等事情。沒有很特定的內容,也沒有甚麼重大的宣布,就只是普通的聊天。當天有看直播的歌迷,應該不會特別覺得異樣吧。這是酸欠少女的最後露面,距她離去之日不到一個月。
據她新婚丈夫的公布,酸欠少女「持續與疾病奮戰」,她患的是甚麼病呢?直播的時候,人的氣息還不錯,樣子非常可愛,說話也沒有問題(當然可能真的不能唱歌)。如果說長期病,憂鬱症也算是一種吧。很多人猜測她是自殺的,並非沒有道理。如果一直有憂鬱症,成為歌手後壓力一定會更大,到最後抵受不住,完全可以預期。庭音姐知道我在想這些,怕會觸動我的情緒,但我不能迴避酸欠火女,也不能放下她不理。我覺得她有話想告訴我,我必須細心聆聽,這是對死者的最後敬意。但要聽懂她的話並不容易,不只是日語的問題,也是音樂語言的問題。不是花幾天聽聽她的歌就可以聽懂的。就算是花上我的餘生去聽,也並不為過。這樣酸欠少女才沒有白活,也沒有白死。是我們這些倖存的人,去延續她的生命。就算這樣做對我們會有所折損,也在所不惜。我們都靠自我折損,去把生命分給其他人。對我來說,這就是創作。庭音姐沒有反對,只是撫著我的頭髮,說:好吧,你要折損多少,姐借給你,反正我的生命沒有甚麼作為。
下午六點左右,突然收到幸晨姐的訊息,說她受了點小傷,正在北區醫院急症室。庭音姐打電話過去,想問她甚麼事,但卻打不通,可能是急症室的訊號接收不佳。我們跟仙姐說了一聲,便立即叫了輛 Uber,直奔北區。
趕到醫院急症室,在觀察病房找到幸晨姐。她穿著病人服,頭髮紥著雙馬尾,斜挨在床上,看外表沒有異樣,見我們出現還興奮地向我們揮手。來到床前,庭音姐問她發生甚麼事,她繪聲繪影地講述了事件的來龍去脈:
我下午做完事後,想早點回粉嶺等你們,便去了坐東鐵。當時剛剛放學,車廂很擠迫,我夾在人群中間,勉強拉著扶手。從我的位置,剛好看到角落裡站著一個穿校服的女生。我特別留意到她,是因為覺得她有點像輝妹妹,嬌小的個子,很乖的那種女生。後來我發現女生的神情有點不尋常,好像很害怕,啞忍著甚麼的樣子。她後面站了個男人,大約三、四十歲,穿普通T恤,中等身材,一副木然的神情,跟女孩貼得很近,看他的上臂,似乎手部有所活動。我立即意會到發生甚麼事情,便推開其他人,上前抓住那個男人,大喊非禮。那人處變不驚,很明顯是個慣犯,甩開我的手,反過來用粗口罵我。我跟他理論起來,他無法反駁,只是不停講粗口,然後那個女生便哭了起來。這時列車到站,那個男人突然衝了出去,我便立即追出去。我沿著月台一直追,途中見到牆邊挨著一支掃把,便順手抓住它。你們知道,太和站在月台中間有一個出口,那個男人在閘機前稍一遲疑,我便掄起掃把打下去。他舉起手去擋,棍子便打在手腕上,應該很痛吧。我再打,他換了另一隻手去擋。但我一時大意,沒料到他會出腳,給他踹了一下,往後摔倒在地上。他便乘機跳過閘機逃走,但因為雙手都傷了,無法發力,腿給閘棍勾到,在地上摔了個筋斗,但又隨即爬起來,一拐一拐地逃去了。職員這時候跑過來扶我,我說了事情的始末,但因為事主和嫌犯都不知所終,報警似乎也無補於事,結果便當是普通意外,叫救護車把我送來醫院了。
幸晨姐說得眉飛色舞,好像是一場精彩的歷險似的。庭音姐問她傷了那裡,幸晨姐把上衫拉起,露出右邊肋骨下方的一塊瘀腫。她說照了X光,醫生說沒有骨折,內臟也沒事,只是表面損傷,但也要一兩星期才復元。我問幸晨姐痛不痛,她扭動了一下上身,說:痛呀,但那個 X 街應該更傷吧!如果那條掃把棍再硬一點,我肯定打殘佢雙手!竟然敢對小妹妹動手腳!我唔會放過佢!我也懂得幾下散手呀,跟疏離支學的,不要看他是個書蟲,他一直有練氣功散打的。庭音姐卻有點嚴厲地說:你別老是逞強可以嗎?你怎知道對方是甚麼人?不可以小心點嗎?這人很可能就是你說的,分不清虛構和現實,把二次元的準標,用在三次元的人吧!幸晨姐臉色一沉,說:姐你別乘機批判我好嗎?庭音姐說:我沒有批判你,我只是指出事實。在三次元不可以的事,為甚麼在二次元就可以?幸晨姐生氣地說:你為甚麼老是咬著這點不放?我不是說過——。她說到一半,又放棄了。
庭音姐似乎也真的生氣了,轉身走出病房。幸晨姐望著庭音姐的背影消失,眼眶泛紅,湧出了淚水,咬著唇說:這個人不可以溫柔一點嗎?見到我這樣也不說些呵護的話,一開口就罵人!就算我是魯莽也好,不可以先安慰一下我嗎?說罷,直接哭出聲來。我不知所措,只懂握著姐的手,她便用我的手背去拭淚。我說:庭音姐也不過是擔心你出事才會這樣說。幸晨姐搖著頭,說:出了甚麼事,也不應該先怪責人嘛!我是她的⋯⋯妹呀!我聽著也忍不住哭,兩個人一起流著淚。
一會,庭音姐回來了,手裡拿著兩袋東西。從袋裡拿出兩瓶豆漿和兩個食物紙盒,放在活動餐桌上,打開來,放輕聲音說:肚子餓了吧!蒸腸粉和魚肉燒賣,一份加麻醬和甜醬,一份加甜豉油和辣油。幸晨姐本來想化涕為笑,立即又收住,故意哭著臉說:怎麼啦?當我是有得吃就滿足的低等生物呀?庭音姐說:當是賠罪好不好?對不起啦!幸晨姐很戲劇化地別過臉去,說:說對不起就可以了嗎?想了想,回過頭來,又使出撒嬌的看家本領,說:餵我吃!庭音姐說:又不是手有事,這麼大個人了,這裡是大房,給人看到好意思嗎?幸晨姐委屈地拉起衫袖,展示貼著膠布的手腕,說:手也有事呀!𨄮倒的時候擦傷的!一動就痛了!庭音姐見狀,不再爭持,用木筷子夾了一塊腸粉,沾了醬油,遞了過去。幸晨姐得意地張開嘴,很滿足地吃著。庭音姐再去夾另一塊,幸晨姐卻說:我要燒賣,多點辣油唔該!庭音姐沒好氣地照做了,幸晨姐含著整顆燒賣,不小心給辣油嗆到,咳了起來,觸動了胸肋的傷處,痛得叫了出來。庭音姐連忙給她喝水,又輕拍她的背,溫柔地問:怎麼了?很痛嗎?幸晨姐的機會來了,淚水潸潸落下,把臉埋在庭音姐的胸口,說:痛死人啦!姐你有心痛嗎?庭音姐任由她撒嬌,只是說:當然有。幸晨姐便說:我給你揉揉好嗎?庭音姐提醒她說:二次元的行為不可以用在三次元呀,你自己說的。幸晨姐嘟了嘟嘴,靜了下來,挨在庭音姐身上,另一隻手拉著我,我便輕輕地跟她們靠在一起。
醫生來向幸晨姐說,可以出院了,兩星期內不要做劇烈運動,給她一些消腫藥膏和傷口消毒藥水,定時更換,沒事不用回來複診。我們幫姐收拾東西,拿背包等等。她本來穿了一件貼身小上衫,但現在傷了肋腔不宜束緊患處,庭音姐便脫了自己穿在外面的薄襯衫,給幸晨姐穿上,自己只穿一件黑色小背心。在醫院外面截了輛的士回家。
庭音姐做了簡單的晚飯。事情有驚無險,大家都很慶幸,能一起吃飯有幸福的感覺。
晚飯後,庭音姐幫幸晨姐敷藥,她一邊喊痛,一邊說:你們可能會覺得我衝動,但我當時真的想,如果輝妹妹被任何人傷害,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那人!庭音姐低著頭給傷處貼紗布,輕責說:你以為你是誰?鬼殺隊?魔法使?惡魔殺手?還是調查軍團?看動漫看壞腦呀你!口硬的幸晨姐小聲說:我是戀柱、費倫、帕瓦和米卡沙的——。庭音姐稍一用力,幸晨姐呻吟了一聲,住了嘴。庭音姐弄好了,幫幸晨姐把上衫拉好,站起來,說:不過,如果換了是我,我也會做一樣的事吧!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