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二）天晴，炎熱
今天是中秋節，晚上張老師來我家吃飯。第一次跟爸爸的新伴侶見面，我非常緊張，試穿了幾條裙子，唯恐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爸爸比我更緊張，一早就去街市買了食材，整天在準備晚餐。他打算把自己畢生的廚藝在一頓飯裡完全展示出來，很可惜我一點也幫不上忙。
哥哥和大嫂也回來了，大嫂已經大著肚子，不過未算很明顯，預產期是明年二月。這對爸來說當然是個喜訊，但哥甚麼都聽妻子的，跟外家那邊比較親，很少回來我們家，所以我雖然也替他高興，卻沒有很強烈的期待。哥照例問我的近況，對我重新寫畢業論文表示支持，又叫我畢業後找份穩定的工作之類的。
張老師準時六點半到達，一開門，看見是一位優雅的女士，穿著藍色絲質長裙，露著一雙皮膚白皙的手臂，及肩的直髮染了楓葉般的棕色，髮質保養良好，五官也非常精緻，看上去像是五十歲未到，風格也不是很像典型的中學老師。如果跟仙姐比的話，可以說是不相上下。
我恭敬地叫她張老師，她卻親切地叫我叫她做 Kathy。她本來是教英文的，作風好像比較開放，問我有沒有英文名，我說沒有，她便叫我晨輝。爸爸抹著手從廚房跑出來，一開口就叫她 Kathy，而她竟然叫我爸做 Kenny！我從未聽過爸爸有英文名，嚇了一大跳，爸立即解釋說，英文名在教書時也有用。之後整頓飯聽他們 Kathy 來 Kenny 去的，感覺好像他們是家人，而我是外人一樣。我無法叫她 Kathy，繼續用張老師去稱呼她。哥一貫地拘謹，說話不多，對這位準後母只是保持禮貌。倒是大嫂很隨意，最多是在 Kathy 後面加個姐字，不是特別把她當是長輩。
聊開了之後，張老師展現出爽朗和不拘小節的個性，間中也會取笑爸爸一下，更顯兩人關係的親暱。我也看到了平常沒機會見到的爸爸的另一面，健談而不失風趣，但又不會像大男人般自命不凡，對女士的意見也很認真對待。其他話題他們大概很多機會談到，這個晚上的焦點便集中在我的身上。爸爸恰如其分，沒有對我過分誇讚，但也沒有讓人看不起我，就算我明明二十六歲也沒有工作，也未曾大學畢業。張老師很明顯早知道我的狀況，但卻沒有流露過多的同情或關心，當作平常事一樣地對待。這對有社交恐懼而且又是第一次見面的我來說，肯定是最想見的態度。可知張老師是個觀人於微的人，而我爸能夠通過她的法眼，必然是有甚麼過人的優點了。
爸爸今晚做的是西餐，還買了瓶名貴紅酒來配搭。我從未見過爸爸喝酒，但他卻很在行似的和張老師談到年份和產地之類的知識。也許他之前做了很多功課，也偷偷地練習喝酒也說不定。（他退休後為了養狗和種花也做了很多研究，參考了很多意見。）總之今晚的大發現真是層出不窮。雖然需要一點時間適應，但也看出爸爸對這段關係十分認真。我覺得無論如何也應該支持他。
哥哥和大嫂因為要趕去外家那邊過節，八點前便先走了，可謂來去匆匆。換了是從前，爸爸總是會有點惆悵，但現在有了張老師，他的興致反而更高了。
飯後打開張老師帶來的月餅，爸爸去泡茶的時候，張老師突然一改雲淡風輕的態度，拉著我的手說：晨輝，你知道我結過婚，但沒有兒女。我和你爸爸很合得來，都想成為對方的伴侶，度過下半生。希望你認可這件事，也希望你諒解，我不是一個很懂當媽媽的人。不過，我會努力學習的。聽著她突然坦誠說出的心底話，我的心怦怦亂跳，緊張得不懂回應，只是說：張老師太客氣了！我也是個不太懂當女兒的人，請你多多包涵！爸爸拿著茶壺出來，看見我們手牽著手，先是錯愕，然後便寬心地笑了。
吃完月餅和水果，我說我約了朋友，便告辭出門，算是完成了今晚的任務。庭音姐和幸晨姐也跟家人吃完飯，分別回到粉嶺來了。
我帶著狐狸，跟姐們在公園會合，一起賞月。幸晨姐一見我便八卦今晚的世紀會面。我把情況大略地向她報告了，她追問的卻是：怎樣？是不是大胸女人？我說：沒有啦，很標準的樣子。她興奮地說：標準對你爸來說即是大啦！Sorry，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庭音姐忍不住訓她說：不要老是說這種話題可以嗎？
我們沒有帶燈籠，只是在公園逛著，有時抬頭望天，可以在雲間看到圓圓的滿月。據說今年的中秋月亮特大，應該跟軌跡的問題有關。逛了一會，突然看到天空中有閃電，而且越來越頻密。北面有一大片厚厚的黑雲迫近。庭音姐看了看手機，說：天文台說會下雨。
剛回到姐們家，外面便下起大雨來。天文台發出黃色暴雨警告。中秋節下大雷雨，好像還是第一次遇到。我們在家裡吃月餅，也沒有甚麼大礙。幸晨姐的福利病又發作，說：這樣的天氣，說不定張老師會在你家過夜！我說：不會吧！她興致勃勃地說：你很識趣地離家，剩下他們兩人獨處，他們不會不收到訊息吧？或者早就有這樣的意思吧？現在連個天也幫他們，給張老師留下來的藉口啦！我說：別講到真的一樣吧！她說：你以為我說笑嗎？明早你回去，小心碰到張老師從你爸爸的房間走出來呀！到時千萬別大驚小怪呀！庭音姐制止她說：你自己滿腦子歪念便好了，不要嚇壞晨輝好嗎？
睡前又是一起看動畫，幸晨姐說要看劇場版《美少女戰士 Eternal》，庭音姐也不反對。一邊看一邊勾起她們的童年回憶，但我這方面卻一片空白，好像不曾有過童年似的。現在有了新媽媽和新姐姐，我是不是要把童年重新過一次？於是，我很投入地把《美少女戰士》變成我的第二童年回憶。
18/9（三）天晴，炎熱
早上晨跑，看著陽光透過樹葉照射出千種綠色，心中冒出了一些句子，湊著湊著，便成了一首詩。
〈綠〉
綠有千層 情有千種
耀眼的 暗啞的
明亮的 陰沉的
恬靜的 吵鬧的
寧定的 搖擺的
輕薄的 厚實的
透明的 不透明的
在陽光中 有陽光中的氣色
在陰天裡 有陰天裡的情緒
但無論如何 都是綠
很綠的綠 和不是那麼綠的綠
因為是樹呀 是葉子呀 是有情的呀
依偎在一起 又揮別
騷首弄姿嗎 默默垂淚嗎
在夏的末梢 秋的先鋒悄悄來襲
寧芙們穿過森林 刮起一陣騷動
衣襬或尾巴 掃落了一堆金子
由綠化成的黃
翻著 轉著 旋著 黃著
一路灑落 淅瀝淅瀝地 投向泥土的懷抱
試探的手撤退 時候還未到呢
綠又綠著 綠著的綠 千層不褪
托著腮 思量著 千種感情
花和果也解決不了的問題
沒有神明來點破
煩惱即菩提
庭音姐上班，幸晨姐也要追趕工作進度，今天我便自己在家裡過。昨晚經幸晨姐一說，回家時真的做好心理準備，遇到甚麼都要處變不驚。只見爸爸坐在客廳看晨間新聞，問他昨晚雷雨有沒有令張老師滯留，他說：沒有呀！叫 Uber 很方便！但我有陪她，送到她家樓下。我問：那你有沒有上去坐一下？爸說：當然有啦！我說：然後呢？爸說：然後？然後便又叫 Uber 回來囉！聽他這樣說，我放下心來，但隱然也有點失望。看來我已經中了幸晨姐的毒了。
中秋節翌日圖書館關閉，但地面層的閱讀室是二十四小時開放的。午後我獨自去了那裡工作，坐在面向未圓湖方向的大玻璃窗前，鬱鬱蔥蒽的一片，完成了早上偶得的那首詩。五點左右收到阿來的訊息，問我在哪裡，我說在中大，他便說來找我。我這才想起，跟阿來從來沒有約過在大學見面。我告訴他我的位置，教他從哪個鐵路站出口進入校園，之後如何沿著湖邊走過來。
半小時後，看見阿來出現在馬路對面，我便隔著窗子向他招手。我打開閱讀室的電子門讓他進來，他的樣子和穿著確實像個普通大學生，沒有人會懷疑。公眾假期閱讀室幾乎沒有人，只有另外兩個學生。我和阿來坐在窗前的位子，他很好奇地體驗著桌子、椅子和眼前的景觀，小聲說：讀大學就是這個樣子嗎？想不到我也可以坐在這裡啊！如果我不是讀書那麼屎，又不是有那個毛病，我應該可以跟你做同學，天天跟你一起坐在這個位子上，一起溫書和做功課吧！不知為甚麼，阿來這樣說令我很傷心。這個可能性的確存在，是甚麼令我們錯過了它呢？為了拒絕這個可能，我說：也不一定吧！如果你當年考進大學，我們很可能會讀不同的系，就算是同系，我也很可能不會跟你交往。我在學校幾乎一個朋友都沒有，你一定不會留意到我。阿來卻說：你沒有朋友，我也沒有朋友，這樣的兩個人，有很大機會成為朋友。他的說法雖然不合邏輯，但我沒法反駁，只能說：就算不是在大學裡，我們的確成為朋友，結果也一樣吧！阿來笑著說：當然一樣！不過，想像一下跟你成為同學，也很有趣啊！
離開閱讀室，我帶阿來到未圓湖邊散步，經過落羽松，走過九曲橋，看水中的鯉魚和未開的荷花。我們走了一圈又一圈，直至夕陽西下。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便坐火車回粉嶺。
為了給阿來省錢（他每次都堅持要請我），我們買了外賣到他家裡吃。飯後我們一起看《狼與辛香料》，他平常自己不會看，我看得比他快，便陪他重看了幾集。來到 Aimer 唱主題曲的第十四集之後，情節變得緊張。羅倫斯因為自以為是，接受少年商人的挑戰，用信用合約來決鬥，輸掉的代價是把赫蘿讓給對方。赫蘿為了刺激羅倫斯，假裝站在對方的一邊，甚至跟少年商人簽下婚書。羅倫斯千方百計令假黃金的價格在第二天黃昏前大幅下挫，但抛售手上的存貨卻不足以造成預期的效果，最後還是赫蘿親自出手，把更大量的假黃金抛售，羅倫斯才得以打敗對手。雖然知道兩人最終不會分開，但看的時候還是很心痛。
從一開始，便是赫蘿選擇了羅倫斯，作為陪伴她回到北方尋找故鄉的男人。但身為古老神明的赫蘿，為甚麼要選擇一個商人？除了他的工作必須四處旅行，可以搭便車之外，應該還有更深層的意思吧？在中世紀歐洲，商業的興起和一神教會的壯大，都標誌著古代泛神世界的沒落。賢狼赫蘿就是屬於那個被人類摒棄的世界。代表著人類跟自然、跟深層意識的連結的異教眾神，被新時代的理性和體制所取代，只殘留在逐漸失落的神話和傳說中。而最後的自然神赫蘿為了排解孤單和寂寞，選擇了商人羅倫斯作為伴侶，當中想表達的是甚麼？是古代與現代、自然與人為、情感與理性應該並行不悖嗎？在故事的最後，赫蘿和羅倫斯誕下女兒。（這是原著輕小說和舊版動畫早已披露的結局。）這個女兒，不是極富深意的象徵嗎？
我跟阿來談論這些看法，他似懂非懂地說：讀得書多真的不同，看卡通也看出這麼多的道理！我就只知道情節刺不刺激，人物可不可愛這個程度的事。思考了一會，他又說：雖然每次都是赫蘿出手搞定，但羅倫斯也是個有頭腦和信用的人，這些也是赫蘿看中他的原因吧？我說：但他對情感很遲鈍啊！赫蘿經常嘲笑他是個爛好人。賢狼自己已經夠聰明了，但她還是想羅倫斯證明自己的才能。一個有頭腦，懂計算，守信用，但卻願意接受非理性力量的人。作為神明，赫蘿不是想支配人類，但也不是想單純地服務人類，換取人類的崇拜。她是想和人類相愛！那是精神原理和物質原理的融合！阿來搔著頭，說：原來是這樣啊！我真的不知道！我沒有羅倫斯的頭腦，但遲鈍和爛好人這些，我都算有一點吧！我取笑他說：那你就等你的賢狼出現吧！他說：我已經遇到一隻賢狐了。
說到這裡，我們都沉默下來。我拿起遙控器，按開了下一集。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
爸爸突然有英文名個到嚇一嚇好有趣，之前張老師捉住你手真情坦白感覺好真誠🥹。無！其實我係想表達好睇，期待之後發展🥰
晨輝，你兩位姐姐那麼年輕，童年回憶竟然是美少女戰士？？我以為像阿牛這種大叔才看美少女戰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