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哥初來我們的咖啡館非常低調,只是點杯黑咖啡,不落糖,不加奶,在十分鐘內飲完,起身悄悄離開。後來才知道,他不只因為忙,還不想太著跡。不過,積哥的不著跡,可能是他最著跡的地方,就好像他的寡言,卻好像說出千言萬語。
來了幾次,仙姐和他打開話匣子,問他覺得我們的咖啡如何。積哥皺起眉,認真地說:恕我直言,不難喝,但很普通。然後便問起我們用的咖啡豆的貨源。仙姐如實道出,積哥一錘定音地說:我識人,介紹個行內數一數二的咖啡豆批發給你。我們立即知道這個人的來頭不小。
原來積哥是在附近開潮州菜館的,是老字號,從父親一代做起,已有超過半個世紀的歷史。積哥繼承父業之前,在幾間著名中菜館做過,由低做起,升到部長,吸收經驗,廣建人脈,到自己開店,自然得心應手。想不到的是,他連咖啡都懂,還有洋酒和茶葉,他都有相熟門路。當然,最熟悉的,還是自家菜館的食材,據說都是精選。
西餐我不懂,咖啡也只是在外國讀書的時候多喝了幾杯,很皮毛。他謙虛地說。畢業後本來想留在那邊發展,但家裡始終有間鋪,阿爸也始終會老,最後還是決定回來。聽來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
積哥年紀不大,瘦而不高,眼小臉尖,皮光肉滑,看上去更加年輕,頂多四十上下。平時穿 T 恤和牛仔褲,外面加一件純色或條紋襯衫,完全不像大老闆。唯是那細心梳理的頭髮和經常修剪的短鬚,看出他是個重視外表的人。仙姐說,這種樣子年輕時會顯得老成,像孩子扮大人,但中年以後卻要努力掩飾孩子氣,裝出成熟的樣子。
雖然說積哥為人寡言,但需要到說話的時候,卻絕不吝嗇。做食店老闆,也肯定要懂得跟客人和行家打交道。積哥完全掌握這種實用的社交術,聽說人緣甚佳。來我們的咖啡店,可能是積哥一天中唯一的獨處時刻。他也好像充分地享受那十分鐘的寶貴沉默,坐著甚麼也不做,手機不看,話不說,當然也不玩拼圖,就只是呷飲咖啡。
不過,有些甚麼,還是令積哥漸漸打破沉默。有一次,他突然問起仙姐咖啡店的營業額,仙姐大概說了個數字,積哥眉頭一皺,說:你們這叫做做生意嗎?是玩遊戲吧。我間老鋪地方淺窄,每個月營業額也有二百萬,分店較大,是兩倍。然後他很嚴肅地和仙姐分析做飲食業的竅門,如何節省成本但保持高質素,如何招徠顧客等等。無論性格如何內斂,一說教起來就滔滔不絕,這大概就是男人的本質吧。仙姐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但其實不是很信服。
如果飲品和食品沒有過人之處,客人為甚麼要來幫襯?積哥用自己行業的邏輯說。
仙姐拿起一盒拼圖,說:我們靠這個啊!
積哥立即反了白眼,聳了聳肩,知道自己在對牛彈琴。
確實,積哥完全不受拼圖吸引,不但踫也沒踫,連看的興趣也沒有。我們覺得他一定是那種不懂玩樂的工作狂,所謂的嗜好,極其量只是賺了錢買幾隻名錶之類的。後來仙姐看見他戴的是 IWC 飛機師機械錶,讚他有品味,他以平淡的語氣說:我在澳洲本來是讀航空的,當時的志願是做飛機師,其實我小時候是個機器狂,怎料後來卻去了做飲食業。
很少人同時擁有開飛機和開菜館的才華呢!仙姐不知是讚美還是取笑他說。
積哥沒有特別吹捧自己的店,起初我們還以為只是一間普通潮州菜館。後來仙姐和瑪姬談起,才知道原來是全港數一數二的名店。仙姐這個人斯文優雅,但弱點是饞嘴,對美食沒有抵抗力。某天收鋪後,自己一個跑去試吃,剛巧積哥親自回內地採購食材,不在店裡,她便樂得不用顧忌儀態,大快朵頤一頓,回來讚不絕口。
過兩天積哥回來,聽仙姐說去過他的店,臉上卻罕有地露出生氣的表情,說:
你為甚麼不早點說,讓我親自招待你?至少可以交代伙計好好招呼嘛!你說好吃,但你知道好吃也分等級的嗎?有一般好吃和非一般好吃的分別嗎?一般客人進來,我們會給他一般好吃的,但非一般的客人,值得的是非一般的好吃。你來之前一定要告訴我啊!
想不到積哥這麼介意,錯失機會把自己店的最高水準向仙姐展示,而「非一般客人」的意思也頗為耐人尋味。仙姐問他除了滷水鵝片、鵝腸、凍蟹等潮洲美食之外有甚麼極品,積哥說:
螄蚶。這東西,第二家我不建議你吃,很容易出事。但我們的你放心,有專人買貨,一百斤裡面挑一斤,又大又新鮮,而且都是由我親自處理,保證好食又安全。螄蚶和日本人食的赤貝同類,但他們會先放血,只吃肉味,我們潮州人連血一起吃,吃血的鮮甜味。你敢不敢試?
仙姐接受了積哥的挑戰,約了瑪姬一起去他的店吃螄蚶,回來說:簡直是血流成河!說得好像雙方激戰五十回似的。連瑪姬也忍不住取笑她說:
你回味無窮的究竟是螄蚶,還是弄螄蚶的人?
你說到哪裡了?
那人是鑽石王老五啊。
他年紀比我小。
但他處事比你老成。
這個年紀還沒結婚,也不知是因為太老成,還是太花心?
兩者不互相排斥吧。
或者還有別的原因?
來,我們測試他一下!瑪姬好像想到甚麼詭計似地說。
過了幾天,瑪姬託人買了些上好的咖啡豆,還請了一個專業咖啡沖調師過來,說要向積哥回禮。幸晨聞說,也帶著看八卦的心態來了。積哥準時現身,頭髮梳得特別光滑,還特意穿了件休閒式西裝外套。仙姐親自向積哥送上極品黑咖啡,站在旁邊等待他的評鑑。積哥輕呷了一口,細細品嚐,然後點了點頭。瑪姬早有預謀地說:
積哥,我們咖啡店的咖啡確實是一般,但我們出名的是拼圖。拼圖本身也許沒有甚麼特別,但玩拼圖這個程過才是重點。不要小看它,可以從中看到很多東西啊。既然你是熟客,今天賞面挑一幅玩一下吧。
積哥面有難色,但很快便回復生意人的爽快,走到拼圖櫃前面,一邊挑一邊說:
藝術名畫這些我不懂,卡通人物又太幼稚,有沒有——
這時候,他給一盒《機動戰士高達》的拼圖吸引住了,眼裡閃現出前所未見的光芒,興奮忘形地說:
是元祖高達呢!
積哥是高達迷?幸晨乘機插話說。
我去念航空完全是因為迷上高達!小時候的夢想是駕駛機動戰士,但現實沒有機動戰士,便去學駕飛機。
那你喜歡宇宙世紀的經典高達,還是所有系列?
妹妹你年紀輕輕也有看高達嗎?
我最近看過《水星之魔女》。
女生開高達成何體統?現在的新系列越來越離譜,完全偏離原初的精神!高達絕對是男生的世界!第一代的阿寶,還有,其實我更喜歡的,紅慧星馬沙!積哥指著拼圖上和高達格鬥的紅色機動戰士說。
對啊!聽說 NHK 票選《機動戰士高達》系列最受歡迎人物,第一位是馬沙啊!
就是呀!馬沙後來的故事超精彩!由反派變正派,又再變反派,戰鬥力、領導能力、政治理念,甚至是對女人的魅力,全部都是一個男人的頂級表現。相反,阿寶就好像一個大細路。
真的呢!身為女性,我也會傾心像馬沙這樣的男人啊!幸晨加鹽加醋地說。
平常愛耍酷的菜館老闆消失無蹤,像是回復成一個少年一樣,興致勃勃地開始玩那幅《機動戰士高達》拼圖,臉上流露出近乎天真的神情。
我們在旁邊也看呆了,完全無法接受眼前的變化。
這個人看來不壞,有童心,不只是個生意佬。瑪姬小聲地評價說。
可惜是個大男人,雖然是斯文型,不是粗暴型。幸晨惋惜地說。
我倒不是介意這個。這盒拼圖是我前夫留下來的,高達是他的神。我們家以前放滿高達模型。仙姐向我們解釋說。
你拿前夫的拼圖來測試積哥?我驚訝地說。
我只有一個結論——不可以愛上迷高達的男人。仙姐決斷地說。
瑪姬突然開心地笑了出來,說:真知灼見!
可憐的積哥還以為,只要用心拼好這幅拼圖,便可以贏取仙姐的歡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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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身為夏亞的女粉,我還是不能接受這個結論!!!還是有喜歡鋼彈的好男人吧😂😂😂🥲 夏亞和阿姆羅的糾纏就是我們(女)粉要看的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