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一)多雲,寒冷
醒來的時候,我還在 D 的房間。我爬地來,看見他坐在桌子前,在電腦上打字。他聽見聲音,回過頭來,說:睡夠了嗎?累的話可以繼續睡啊。我問:現在幾點?他說:早上八點半。我問:你昨晚沒有睡?他說:有,當然有,我這種年紀,不睡不成,會捱不住,但我比你早起來了。我望向旁邊,的確有人睡過的痕跡。他說:不好意思,我昨晚躺在左半邊,我不想弄醒你。我說:沒事,當然要躺下來才能睡。
我想起 D 昨晚最後說的一番既朦朧又清晰的話,想向他求證,但又不知從何說起。他說是時候去吃早餐,我便回到自己房間梳洗和換衣服,順便收拾行李。
吃完早餐,D 要回到房間再工作一會,我便拿了行李到他那邊去。十一點退房以後,他問我有沒有地方想去,我說沒有。他再確認一次:真的沒有?你來台北除了去了松山文創園,哪裡都沒去過。要不要找家特別的店吃午飯?我搖了搖頭,說:沒胃口,別浪費金錢和時間。他說:好吧,那在附近找一間咖啡店坐下來做事吧。
我們在 Google Map 上搜尋了一陣,不見甚麼特別好的店,經過路口的星巴克,見裡面有位子,便推門進去了。我不敢喝太多咖啡,怕刺激腸胃,要了杯鮮奶抹茶,D 要了烏龍茶。在角落裡有張小桌子,但四周的人頗吵。我發現大部分顧客是中老年婦女,約在一起聊天,另外就是靜靜地在電腦上工作的單身客,或者溫習的學生。D 對環境不為所動,一打開電腦便投入工作。我問他在做甚麼,他說在整理舊作的檔案。隔了一會,他說:你有空的話,可以幫我弄嗎?我說:可以呀!反正我精神不是很好,無法集中寫作,機械性的工作會比較容易應付。
D 把檔案傳到我的電郵,我一看,原來是他十年前放棄的三部曲最終篇的殘稿。這部未完成的長篇正在 D 的電子報上連載,已經接近尾聲。他說:我想把它整理成電子書,贈送給電子報的付費訂戶和購買了三部曲電子再版的讀者。最近一位相熟的台灣編輯告訴我,她的出版社打算出一個華文作家系列,希望當中有我。但我已經寫不出新作來,至少短期內不能,所以如果要列席其中的話,唯一可以拿出來的是這部未完成的舊作。但把寫不好的東西丟出來,未免有敷衍了事的感覺,讀者也不會收貨。所以,我在思考如何寫一個新的部分,來合理化這個舊的部分,或者是把它活化,但是還未有頭緒。
D 告訴我排版上的要求,例如字型和行距等,我便動手幫他一一調整。做了幾章,我突然發現一件事,抬頭跟他說:這個就是你說的,已經消失的可能世界嗎?他好像聽不懂似的,說:我說過這樣的話嗎?我覺得他是刻意佯裝不知的,便堅持說:你昨晚說的,在你房間裡,我說了我的憂慮,哭起來之後,你安慰我。然後,你開始談論可能世界,或者嬰兒宇宙的事。他做出搜索記憶的樣子,說:真的嗎?我為甚麼要跟你說這些?我說:因為我有了孩子,你說一個新的嬰兒宇宙即將誕生。他點著頭,但還是不太肯定,說:原來如此!我的確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不過,是另一個可能世界的我說的。我說:那你即是有沒有說?他聳了聳肩,說: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吧。
我對於他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不是很接受。我覺得他是因為昨晚說了情不自禁的話而感到後悔,搬出一套說辭加以否認,但我沒有必要追究。實情是,他曾經活在其中的不同可能世界,都因為不同的理由而逝去。我代表了新的可能世界,但在這個新的可能世界中,他已經不可能當主角,也不再是一個主導者。黑騎士、獨裁者這些操控式的角色,都在實際或象徵的意義上死去。而過去的一系列少女神,都隨著這些可能世界的消逝而失去效力。最後留下來的,是和 D 的真實生命重疊的末代少女神們,但她們已經不再是少女,而是成熟的女人了。而當中的我,更加會成為母親。這就是D的遺產世界的終結!這個不就是我的論文的最佳結論嗎?可惜我已經來不及把它加進去了。
在咖啡店工作到下午兩點多,中間買了些包點做午餐。回酒店拿回行李,便坐捷運去機場。在等待登機的時候,終於把書的基本排版設定完成了。
我們坐六點半起飛的航班,我把上次看到結局之前的《跳躍吧!時空少女》看完了。真琴利用千昭倒轉時空得回來的最後一次時空跳躍,回到一切事情的原點——在學校科學室中找到時空穿越裝置的下午,救回了千昭的命,也讓千昭可以利用最後一次時空跳躍,回到他所屬的未來。始終也是要分別,但至少是在彼此承諾再見之下,為未來創造了希望。但是,有些地方還是看不太懂,例如千昭回來尋找的那幅畫的意義、真琴最後作的是甚麼決定、她為甚麼可以答應千昭把那幅畫保存下來、千昭和真琴的魔女阿姨和子的關係,似乎有某些外部關係。聽說有一部叫做《穿越時空的少女》的原著小說,也許找來一看可以解開謎團。
然後,一個奇怪的主意突然彈出來。我向旁邊的 D 說:我知道可以怎樣活化你那個未完成的長篇了!他做出洗耳恭聽的表情,我說:我可以穿越時空,回到十年前放棄寫下去的你身邊,也可以跳進小說中那個跟現在同時空的可能世界裡。D 疑問說:穿越時空的少女?我大力點了點頭,他又問:但你怎麼可以做到?我說:寫!我可以用寫的方式穿越時空,跳到不同的可能世界。我雖然寫得不好,也沒有把握可以挽回那個世界,但我至少可以嘗試把你的分身救回來。你曾經救了我,現在輪到我來救你了。
D 聽了我的話,露出不能置信的神情。我說:讓我慢慢構思一下,再告訴你細節。我為了這個靈感而有點沾沾自喜,興奮得再沒有睡意了。真琴時空跳躍的畫面不斷在我的腦海中出現,我覺得自己也可以做到。
下機後,在回粉嶺的長途巴士上,我還是睡著了。D 叫醒我下車,一起在夜色中走回家。想起前天清晨才跟 D 在同一個車站搭巴士去機場,好像只是上一刻的事情,但一眨眼,我們便從相反的方向回來了。這竟然也有時空跳躍的感覺。
在電梯內,D 說:謝謝你陪我。我說:不,謝謝你陪我至真。D 在二樓出去,電梯關門後,我有一刻懷疑,剛才以至於這三天,我是不是和 D 一起度過。電梯在四樓開門了。
打開家門,爸媽在客廳等我,狐狸也撲上來歡迎我。回家的感覺真好!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