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一）天晴，清涼
恢復日常生活的節奏，早上和姐們跑步，下午回中大圖書館。學期課堂剛結束，但學生還是不少，都在趕期末功課和準備考試。
約了三點上論文指導課，X 老師建議在未圓湖畔見面。我早到了，坐在長櫈上看鳥，一時出神，也不知老師甚麼時候走近，待她坐下來才察覺。老師今天穿了牛仔外套和棕色裙褲，輕鬆優閒的樣子，但身上照樣散發著獨特的香氣。她和我聊了一陣昨天婚禮的事情，說我爸媽很合襯，又讚我昨天的打扮很漂亮。然後便拿出列印出來的論文，開始講述她的評語。
這一章的切入點很明確，都是 D 自己講過的，包括「人物成為作者」和「人物創造作者」兩個觀點，以及「作者成為人物」這個延伸。我認為這些創作觀不是一開始就有的，而是在 D 的寫作生涯中段，大概是患上焦慮症前後才出現的。在這之前，基本模式是「男性作家創造女性人物」，縱使兩者在次元重疊或中間次元裡相遇，關係依然是單向的。但在長篇三部曲續篇面臨挫折，並且患上嚴重焦慮症之後，作家與人物的關係出現逆轉。雖然在現實世界中，小說依然是 D 所寫的，但在小說世界裡，敘述者和寫作者卻是女性人物，而以 D 為原型的男性作家卻變成了敘述對象。要指出這個模式轉變不難，問題是解釋和分析，也即是：為甚麼會有這樣的逆轉？
我認為，是跟少女神的出現有關。少女神就是意識深層的阿尼瑪，這個原型在 D 的小說中一早便出現，但卻只是處於被動的、被描述的客體位置。也即是典型的「男作家筆下的女性」這樣的一回事，說出來一點也不稀奇。但到了 D 的主觀意識因生病而開始出現變異或解體，阿尼瑪便一反之前被動的形態，採取主動成為了新的意識焦點。她當然沒有完全取代原有的男性意識，要不 D 就會陷入真正的精神分裂。她變成了具有自主性的、相對獨立的意識，與男性意識形成了雙子關係，互為表裡，互相對話。這種關係如果能保持平衡，可以創造出一種新的世界秩序，但是，當中男性作家的部分到最後卻總是自我毀滅了。真的是自我毀滅嗎？還是被少女神所滅掉？兩者真的是互不相容，你死我活的嗎？在 D 筆下那些表面平和的世界裡，其實存在十分激烈的東西。我一直想解開的，就是這個謎團。
X 老師認同我的分析和思維進路，認為這一章沒有甚麼大問題。不過，討論雖然有進展，但關鍵問題還是繼續延緩下去，有點在繞圈子的意味。頭三章好像是用了不同的角度，去闡述相同的觀點，而真正的突破點還未出現。當然，根據論文的結構，所有問題留待最後一章來解決，也是合理的鋪排，但這也意味著，最後一章具有終極決戰的重要性。它不是平行的另一章，而是整篇論文的高潮。如果無法去到這個高度，論文雖然不能算是失敗，但也會留下懸而未決的遺憾。
不過，X 老師補充說，做到這個程度，也肯定可以通過，甚至有機會拿到甲等了。所以你不用擔心分數的問題，我剛才說的是額外的部分，但對你來說，可能是核心的部分也說不定。那關乎到你與 D 的關係，也即是你一直尋找的那個精神上的父親吧！
我坐在木長櫈上，一動也不動地聽著 X 老師的評語，但心裡卻被猛烈地震撼著。老師一針見血地說穿了，連我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堅決完成畢業論文背後的意圖，原來不只是為了拿到學位那麼簡單。我深思著老師的話，一時間無法作出回應，論文指導課便到此為止了。老師說了一些鼓勵的話，伸展了一下手腳，便站起來說再見。臨行前她問我幾時會去游泳，我說約了姐們明早去，她便嫣然一笑，也不知是到時見的意思，還是想避開我們了。
我繼續坐在湖畔，甚麼也沒有想，讓自己的心情平服下來。湖的上空有很多燕子在繞飛，少說也有幾十隻，一邊飛一邊吱吱地叫，不知是在覓食還是甚麼的。我知道山上的本部圖書館外牆有很多鳥巢，燕子們傍晚也會帶食物回去給雛鳥餵食。所以現在牠們是在儲糧嗎？還是在社交和遊戲？
也不知看了多久，發現有人在我旁邊坐下來，一轉頭才發現是 D。剛才坐這裡的是 X 老師，現在卻又變了是 D，感覺相當怪異。他應該知道我剛上完論文課，但卻沒有問我如何，我也沒打算說，因為實在說不出來。想到 X 老師最後那句說話，我便覺得有點害怕。不是害怕 D，而是害怕我會害死他。如果——如果他寫的那個模式是真實存在的話——男作家最終會被少女神所殺。
默默地看了一陣燕子，我和 D 便回到圖書館，各自繼續工作。
晚上去了姐們家吃飯。庭音姐今天早下班，自己在家裡煮，我也提早去了幫手。飯後一起看了幾集動畫，包括《膽大黨》、《亂馬 1/2》和《青春之箱》，都很好看。庭音姐喜歡《青春之箱》，說很清純，沒有掛羊頭賣狗肉的場面。大家都覺得《亂馬 1/2》很好笑，而《膽大黨》藝術性最高，想像力也最瘋狂。看到裸體的厄卡倫和只穿內衣的 Momo 跟怪物激戰之後摟在一起躺在地上，不但覺得很自然，而且還很浪漫。而立即又因為被同學發現，而變得非常滑稽。庭音姐說：所以啦，我不是反對出現甚麼東西，而是要有格調！幸晨姐裝作委屈地說：姐你即是說我低級趣味吧！
3/12（二）天晴，溫暖
早上和姐們游泳，清晨有淡淡的陽光，很溫暖，很舒服。游了十個來回，一點都不累。
爸媽明天出發去蜜月遊行，地點是越南河內，短短的五天。因為想我也一起去，擔心太遠和太久我會不慣，剛巧爸媽也沒去過越南，便選了這個行程。我很開心可以跟爸媽同行，但也有點緊張。我一向很少遠遊，自從生病之後，五年來也沒有離開過香港，除了不久前跟姐們去澳門度假。恰巧幸晨姐週末有公務去台北，庭音姐也請了假陪她一起過去，姐們便建議我完成越南行程之後，直接飛去台北跟她們會合。而爸媽則繼續南下到新加坡玩幾天。
這個安排當然令人興奮，但也要花很多時間準備。當地天氣如何，如何申請簽證，帶甚麼衣服和隨身物品，還有藥物和電器配件等，都令我很焦急。不過，想到前面的行程有爸媽，後面又有姐們在，才稍為放心。又想到，到了這個年紀還不懂得獨自出門，便覺得自己太沒用了。
其實我兩天前已經開始收拾行李。今天早餐後回家，又把行李箱的東西拿出來，重新收拾了一遍，有的換過了，有的保留，有的補充。一直弄到中午，和爸媽吃過飯，便照樣去了圖書館。因為旅行的事有點無法集中，只是隨意地看點書。傍晚去了沙田，再買了些成藥和新的手機充電器。然後和姐們吃了披薩做晚餐。
回到粉嶺，和姐們各自回家，竟然有點不捨。庭音姐摸了摸我的頭，笑說：只是幾天吧！下星期一在台北見！幸晨姐比較誇張，緊緊地抱了我一下，說：跟爸爸媽媽玩開心點！然後來台北跟我們玩得更開心！
回家後又把行李裡裡外外地檢查了一遍，然後才安了心。明天早機，凌晨四點要起床出發。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很想去找媽媽陪，但想到這樣太孩子氣，便忍了下來。唯有想著往後幾天都會跟媽媽一起，便帶著期待的心情，慢慢地睡著了。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