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四)天晴,溫暖
早上幸晨姐有點不舒服,似是感冒的徵狀,暫停晨跑。我帶狐狸去散步,見到 D,邊走邊聊。散完步本來想去找姐們,但庭音姐叫我不要去,因為這幾天我要去醫院看姪子,感染到病毒就不好。
又跟爸媽去看 BB,他們是百看不厭的,我也開始習慣,沒有那麼害怕。今天大嫂叫我抱 BB,我有點手忙腳亂,小小的人兒比想像中重,又動來動去,小手往我的胸口抓,可能是想吃奶。雖然我也會抱狐狸,但狗作為動物是理所當然,人作為動物卻變得很陌生。BB 的時候還是純動物,長大了卻開始成為人,此間的分別是甚麼?又是在哪裡發生的?無論如何,此刻的 BB 是一隻小動物,靠本能吃奶和哭叫。只要滿足他的本能,他還是蠻可愛的。其實姪子已經改名,叫做家朗,因為大嫂希望兒子將來像奧運劍擊金牌得主張家朗一樣厲害,還說如果再生一個女兒會叫她做旻惠。我還未能把姪子視為一個有名字的人看待,更不要說叫他家朗,只能很直覺地繼續叫 BB。這樣說來,狐狸還比較有個體性呢!
和爸媽吃完午飯,我自己周圍逛逛,去了書店和賣小飾物的店,買了些小禮物給姐們、蔓和包包。又去了尖沙咀海傍的藝術館,看看還有沒有 D 買給我和姐們的香水。叫做晨、晝、夕的三種香水是期間限定,賣完即止,只剩下夕,另外兩種也沒有了。不過,那個古代香文化展覽的四種主題香水還有,我每樣買了一瓶。我不肯定包包塗不塗香水,但也買了一瓶夕,味道比較濃,不知道是否適合少女。
在一間咖啡店喝下午茶的時候,傳訊息問了幸晨姐的病況。她回說只是流鼻水,沒甚麼,還在工作中。她和庭音姐約了晚上吃壽司,我說我也來加入,幸晨姐回了個開心的表情符號。 在壽司餐廳見面的時候,發現幸晨姐狀態不是很好,鼻子都紅了。庭音姐往她額頭一摸,發現是燙熱的,她卻堅持只是普通感冒,說已吃了成藥。庭音姐禁止她吃生冷東西,只准點熱食,幸晨姐卻抱怨吃壽司不能吃魚生很掃興。然後,一個說對方太古板,另一個說對方太魯莽,也不算是吵架,只是你來我往的鬥了幾下嘴。
飯後坐東鐵回粉嶺途中,幸晨姐在車廂裡突然有點站不穩,說頭很暈。扶著她勉強回到家裡,她一進洗手間便嘔吐大作。庭音姐幫她清潔了污物,給她探了熱,有 41 度高燒,連忙給她吃了兩顆撲熱息痛。家裡沒有退熱貼,便用小毛巾沾濕,輪流更換。
幸晨姐躺了半晚,沒有再嘔,熱度也稍為下降,我們才稍為放心。姐卻乘機撒嬌,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胡言亂語起來,說:如果我死了,姐便再不用煩惱,可以全情投入蜜瓜大人的懷抱了!嫁給日本農場主人,姐你便是女主人了!就算要給他生幾個兒女,對姐來說也毫無難度吧!姐也不會因此被綁住,只甘於做賢妻良母,相夫教子!這太不符合姐的風格了!我相信到時姐一定會向蜜瓜大人證明,做妻子的,做母親的,也同時可以在事業上大展拳腳!說不定蜜瓜農場的生意也會在女主人的統領下蒸蒸日上,連那些保守的鄉下人也會為姐你這個外來的女人而拜服得五體投地!姐你就是那樣的一個大母神!你不生兒育女真是個大損失啊!都怪我這個不識趣的人在阻頭阻勢!我還是死了好了,不要讓姐失去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庭音姐用濕毛巾擦著幸晨姐的脖子和肩膀,沒好氣地說:你胡說些甚麼?燒壞腦了嗎?病得很重嗎?不如送你去醫院吧?幸晨姐卻依然故我,說:姐你不是跟治平先生約好了,跑完名古屋女子馬拉松便去東北找他嗎?你一定很期待回到那個跟他定情的地方吧!你回到那裡便一定會捨不得離開,答應和他長相廝守下去吧!姐,我知道馬拉松是我們的死線!你提出跟我一起跑這趟馬拉松,是想讓我好好死心!姐其實我很感謝你,安排了這樣的一個美好的結局,也讓我有了這幾個月的期待。但無論多美,那也將會是一個結局。為了完成它,我是不會死的!至少暫時不會!我們一定要,一定要,一起去完成它!
說到這裡,幸晨姐已經泣不成聲,我在旁邊也灑了淚。撒嬌變成了錐心蝕骨的表白,連庭音姐也忍不住兩眼通紅,但她嘴上還是說:亂說些甚麼呢?你這個傻瓜!燒壞腦啦你!病了還那麼長氣!留住那口氣好起來吧!
這晚我睡在隔壁小睡房,庭音姐通宵照顧高燒的幸晨姐,大概沒怎麼合上眼了。
21/2(五)多雲,溫暖
早上附近的診所一開門,庭音姐便帶了幸晨姐去看醫生。醫生說是流感,開了些藥給她,叮囑她多喝水和多休息,如果情況惡化要去醫院看急症。
庭音姐向仙姐請了假,留在家裡照顧幸晨姐。恰巧今天是蔓的假期,她知道後立即回去咖啡店頂替庭音姐。我因為跟病者近距離接觸過,暫時不宜去看 BB,爸媽便自己去了。
我在姐們家留到中午,陪幸晨姐吃了點簡單的粥水,見她病情好像穩定下來,才放心離開。有庭音姐在,我也不用擔心甚麼。
下午收到蔓的訊息,說有些事想跟我商量,我便去了拼圖咖啡店看書和寫東西,順便等她下班。六點左右阿修在二手書店那邊下班,過來咖啡店找蔓,兩人聊了幾句,然後阿修便先走了,臨行前還很有禮貌地跟我說了再見。雖然有點老套,但愛情的滋潤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情。阿修跟以前簡直判若兩人。當然,他跟阿來還是截然不同的,絕對不會混淆。
咖啡店打烊後,我和蔓去了附近的餃子店。她有點靦腆的一直不敢開口,幾乎吃到最後一隻餃子,她才說:阿修叫我搬去跟他住。我感到心裡的一根弦被重重地敲了一下,發出巨大的迴響,震動立即傳遍全身,以至捧著臉的手指也有點顫抖。我努力穩住自己的神經,問:那你決定了嗎?蔓低下頭,好像準備承受我的責難似的,低聲說:我不知道。我再問:但你想不想?蔓的頭垂得更低,說:晨輝你不是說過,想我搬離現在的地方嗎?
我想,我的確想幫蔓脫離惡劣的居住環境,但卻沒有想過是以這種方式。但是,現在才說「你搬來我家跟我住」已經太遲,阻止她接近阿來的動機也太明顯了。我不想顯得小器,但也沒有真正的器量。我說:是的,如果你能離開那間劏房,住在一個正常的公屋單位,我會很高興。但是,你已經凖備好了嗎?你跟阿修真的到了這程度嗎?而且,這件事不只牽涉到跟男友同居,也關係到,你會無可避免地跟阿來——。蔓抬起頭來,緊張地說:我保證,我不會跟阿來有任何親密接觸的!我和阿修會想辦法。我說:我知道,我相信你。但是,就算是普通相處,也是難免吧!總不能每次都要阿來避開你,跑到街上去吧!那是他的家呢!當然也不能把你逐出來。那麼,你和阿來還是要以同居者的方式共處吧?這個狀況你可以接受嗎?蔓苦惱地皺著眉頭,反問說:那晨輝你能接受嗎?你能接受我和阿來住在一起嗎?
蔓的問題直刺我的心臟。我想說,不只是住在一起,而是睡在一起,甚至,發生更親密的關係。就算在人格上分開阿來和阿修,身體卻只有一個。跟我親熱的,和跟蔓親熱的,是同一個身體。我無法理解這是甚麼鬼道理,但事實就是這樣。我和蔓愛上的是同一個「人」。現在,蔓要跟這個「人」住在一起,同床共枕,我有權反對嗎?但她愛上一個人,想跟他一起生活,有何過錯?她應該因為她的好姊妹我而放棄嗎?現在她不但可以跟所愛的人一起,還可以改善自己的生活條件,這樣兩全其美的事情,我怎麼可以不樂見其成?我完全沒有選擇餘地。
我點了點頭,說:蔓,照你的心意去做吧!你做甚麼選擇,我都願意接受。我只有一個請求,那就是,請確保你愛的是阿修。請你把阿來留給我!可以嗎?
說到這裡,熱淚便從兩頰流下來了。蔓不停用力地點著頭,眼淚隨之揮灑而出。我們隔著桌子兩邊,互握著手。在悲哀的盡頭,還是有一絲絲的甜蜜。
這晚蔓來了我家。這晚我和她,不屬於阿來,或者阿修。我們屬於彼此。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