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六)寒冷,間中有陽光
明天跑渣馬十公里,今天姐們休息。我帶狐狸去公園散步,見到 D。他昨晚也從台北回來了。我告訴他,本來想跟他在台北再見一面,但卻因為阿來的突然出現而忘記了。於是很自然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 D。不知為甚麼,跟 D 說這種事一點也不尷尬,他也不帶批評地認真地聽著。
我幾時才能更成熟地看待這件事呢?遇到姐們和媽媽之後,我慶幸自己可以變回少女,甚至是小女孩,重新成長一次。但是,最近我卻開始覺得,自己成長得太慢,甚至有點討厭這個老是長不大的自己。做事衝動,容易受刺激,反應過大,遇到難題只懂哭,變得倚賴別人的呵護。大家對我的好意,好像反而把我寵壞了。明明理性上了解的事,感性上卻總是無法接受。以為自己做好心理準備,但每次發生還是會被擊潰。這樣不斷循環,沒完沒了,究竟要到何時才能解決呢?我恐怕這樣下去,會消耗掉大家對我的耐性。我不想再做一個沒用的人,只是一味帶給別人麻煩。
聽了我的抱怨,D 不但沒有煩厭,反而說:不是這樣的。沒有人覺得你麻煩,你也不要這樣覺得。在互相關心的人之間,是沒有麻煩這個想法的。事實上,你沒有被動地依賴別人的照顧,相反,你主動地照顧了大家,令大家連結在一起。因為你,庭音和幸晨變得更加親密,你的爸爸媽媽也找到了人生下半場的共同意義,以西斯和安妮也有動力克服考驗。甚至乎,蔓和阿修也是因為你才能開展關係的。你的存在絕對不是多餘的,你是很多人的情感關係的促成者。所以,當你和阿來遇到難題,大家也不會有嫌棄的感覺,而會當成是自己的事一樣,去全力支援你。這就好像是一張愛的網一樣,沒有任何一點是單獨存在的,而是所有點一起互相支撐的。
D 的話令我茅塞頓開,我問:那你呢?從來也好像只有你支撐著我,我的存在也有支撐到你嗎?D 卻突然變得不正經,笑著說:你何止支撐我?你簡直就是我的救生網啦!我沒有生他的氣,反問說:救生網不就是防止人從高處墮下受傷的裝置嗎?他點頭說:對啊!成為救生網,你是最有資格的人!這就是生命的大逆轉!
回家後收到阿來的訊息,便打了電話給他。他為在台北消失而道歉,又說和我一起去玩很開心。我知道他是刻意說這些來安慰我的。我不想向他撒謊,便坦白告訴他昨天自己其實很崩潰,但過了一晚已經好多了。我問他想不想出來,他說今天要去看媽媽,因為她得了流感。我便提醒他要戴口罩,小心不要被感染。其實我今天也想靜一下,見到阿來很容易又激動起來。
中午和 D 吃飯,他帶了一盒糖果給我,說是日本作家好友 NK 給他的手信,但他不太吃糖,所以轉送給我。圓形的小盒子上寫著「二人靜」,畫著一對日本古代男女的人像。我說:二人靜不是一種花嗎?記得夏目漱石好像寫過。D 說:對,但《二人靜》也是能劇劇目,說的是著名武將源義經和他的愛妾靜御前之間的淒美故事。後來名古屋和菓子老店「両口屋是清」用了這個典故,製作出紅白一對的糖果,是日本很著名的伴手禮。我即場拆開了一顆,形態很漂亮,但吃下去只是甜,不是很懂欣賞。但我也謝過了 D,帶回去和姐們分享。
去到崇基圖書館。D 見我在讀河合隼雄的《影子現象學》,豎了豎拇指表示讚賞。中間休息的時候,我們照樣去了未圓湖畔,D 看見帶著孩子在玩耍的年輕夫妻,說:大江健三郎有一本隨筆集,叫做《寬鬆的紐帶》,是講家人關係的。你知道他兒子大江光有智力障礙,雖然對音樂有特殊天分,經過悉心培養,成為了作曲家,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始終是一個需要照顧的家庭成員。大江身為父親,應該也要付出很多,而感到巨大壓力吧。所以他提出家人之間,雖然有緊密的連結,但也要留給彼此充裕的空間,不要互相綑綁得太緊,以免造成壓迫或者摩擦。既互相親密連結,又不會互相束縛,這就是「寬鬆的紐帶」的意思。我覺得這個比喻真是太好了!
你是說,我和阿來的關係,應該像「寬鬆的紐帶」一樣?我問。D 不置可否,只是笑著聳了聳肩,隨即在地上跪了下來。我以為他在做甚麼,給嚇了一跳,他卻說:不好意思,變了寬鬆的鞋帶呢!我給他逗得笑變了腰,連眼淚也止不住了。
晚上約了姐們吃飯,她們說明天跑步前要增加卡路里,多點了兩碗白飯。我跟著她們,也比平時多吃了一點澱粉質。姐們擔心我還未從旅行的事復元,我便告訴她們 D 今天的兩番話,說可以讓我好好思索。她們也同意,便暫時可以放下心了。
吃飯間收到以西斯的訊息,說他跟安妮表白了,安妮也接受了他,兩人終於正式改寫關係了。我和姐們也很開心,立即回覆恭喜了他倆。我的其中一個心結解開了,感到十分舒暢。以後和以西斯之間也沒有任何疑惑了。
回姐們家後,大家提早上床睡覺,為明早的十公里跑養足精神。
9/2(日)天晴,寒冷
早上五點起床,換了運動服,帶齊個人物品,幸晨姐的爸爸開車來接我們,送我們到天后附近。我們不用寄存行李,直接前往海邊的起點。早上氣溫不夠十度,脫了外套有點冷,大家便半跑著,順便熱身。
我們被編進七點十分開跑的組別,有姐們在,我不是太緊張。姐們說今天志在一起參與,不用理會成績,以我的能力為準,只要我盡全力跑,姐們會跟在我身邊。
今早天朗氣清,柔和的陽光投在身上,特別舒暢。賽道前半在東區走廊,可以一邊跑一邊在較高位置觀賞早晨的城市景色。參加十公里的人很多,其他跑手有的認真,有的只求體驗一下,沒有任何壓力。我也沒有特別計時,只是順著身體的狀況,保持在最快的速度。庭音姐一直在我前面開路,幸晨姐則在我後面,留意著我是否跟得上。比賽的氣氛跟平時在公園練跑不同,令人特別興奮,很自然也跑得更快。路線去到筲箕灣折返,回頭跑向銅鑼灣方向,最後終點在維多利亞公園。
進入維園之前,姐們提我留意路邊打氣的人群。晨爸爸說好了在那邊給我們拍照。在轉彎的有利位置,晨爸爸果然已經準備就緒,拿著手機向著我們大叫。我們三個便排成一線,舉起 V 字手勢,並肩跑了過去。然後不久便衝線了。這是我一生人第一次參加正式的運動比賽,對我這個運動白痴來說,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從人頭湧湧的維園覓路出來,與晨爸爸會合。他很貼心地把我們三個的羽絨外套都帶來,讓我們立即穿上,以免著涼,又買了熱飲讓我們補充體力。我們看了他拍的影片,大呼拍得很好,但沒有硬照卻有點可惜。於是大家在路旁脫了外套,模仿跑姿又拍了些照片。上了車,晨爸爸載我們去他家洗澡和換衣服,然後再請我們去吃早午餐。整個上午便在開心滿足的氣氛中度過。半年來的跑步練習,我算是達成目標了,但對姐們來說,十公里只是前菜,真正的挑戰是下個月的名古屋女子馬拉松。
難得庭音姐請了假,下午我們便一起去逛街。幸晨姐說最近流行一種叫做 Labubu 的精靈公仔,像穿了兔子裝的小魔怪,有不同顏色和造型。我們在一間賣潮流玩意的商場買了三個盲盒,是馬卡龍系列的,結果幸晨姐抽到粉紅色的荔技、庭音姐抽到咖啡色的拖肥、我抽到米色的豆奶。我再買了一個給蔓,一打開果然是綠色的青提,跟蔓很配襯。
逛累了便找了間咖啡店坐下,幸晨姐談到 NewJeans 幾天前宣布把團名改為 NJZ,把重新出道日期定在二月七日,又透露三月底會到香港參加音樂節,到時會演唱新歌。其實她們脫離舊公司一直都是單方面的,舊公司並未承認,但除了表示遺憾,也沒有採取實際行動。五個女孩一意孤行,會不會造成米已成炊的局面,而成功突圍呢?幸晨姐也不是很肯定。不過她一定會支持她們到底的。
等蔓下班,我叫她過來和我們會合。我把青提 Labubu 拿出來送給她,她立即把它掛在背包上,顏色跟她新染的綠髮很搭調。
一起吃完晚飯,蔓跟我們回去,臨睡前我和她說了阿來到台北找我的事。她也知道了大概,是阿修告訴她的。聽完我的話,她說:對不起,本來你已經夠辛苦的了,我和阿修還令你加添煩惱。不過對阿修,我還是不太肯定。我們只是剛剛才相識,了解不深,對於還有阿來,我也需要時間適應。想到這一點,我便開始體會到你一直以來的心情。我之前還擔心你會惱我,會覺得我背叛了你,但你卻反過來支持我和阿修,這令我感到很驚訝。晨輝,你怎麼能好像天使一樣,總是為別人著想的呢?換了是我一定做不到啊!
我握著蔓紋了身的手,說:可能是因為我遇到了像天使一樣的姐們,所以我也想學她們一樣吧!其實我不是天使,我內心有很多糾結,甚至有陰暗的一面。我最近在讀一本心理學的書,說影子是每個人的意識的一部分。我也在嘗試了解自己的影子,學習如何跟影子共處。蔓很有同感地說:我讀書很少,甚麼都不懂,但我一直也覺得自己心裡有一個,不,有很多個影子。就好像紋身的事,很多人也覺得跟我平時呆板的性格不合,完全不像我這樣的人會做的事。說不定我去了紋身,是其中一個影子想做的。紋了之後,有時也會覺得左邊的有紋身的自己,和右邊的沒有紋身的自己不同。還有啊,阿來和阿修,也可能是彼此的影子吧!
想不到蔓的直覺這麼厲害,完全沒有看過心理學的書,卻立即明白影子的意思。平日不懂說話的她,好像無需思考便說出了驚人的分析。相反像我這樣自以為知性的人,有些事情就算苦苦思索也一直想不通。然後,蔓用紋了藤蔓圖案的左臂勾著我光滑的右臂,像一黑一白的兩條蛇糾纏在一起,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你看,我像不像你的影子?我實實在在地給嚇了一跳,完全不懂回應,她又說:晨輝你會不會因為我是影子而討厭我?我壓抑著驚訝的心情,說:怎會呢?不要覺得自己是別人的影子,你自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啊!蔓說:我不知道甚麼叫做獨立個體。我還是做你的影子,默默地追隨你好了。不過要追上你很難呢!你今天才跑了十公里,很厲害呢!我完全不行啊!我鼓勵她說:不難呀,我以前也是一步也跑不動的,練了半年便完全不同了。你也可以呀!跟我和姐們一起練跑吧!蔓罕有地興奮起來,說:這就叫做如影隨形嗎?我笑說:你中文很好呀!她又變得靦腆起來,說:沒有,亂說的。我認真地說:蔓,記住,我不要你做我的影子。我們作為對等的兩個人,相處下去吧!蔓點了點頭,我便用光滑的尾指,跟她紋了圖案的尾指,打了勾。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