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來拼圖咖啡店碰到的那對小情侶,原來是仙姐兒子的朋友。他們當時在砌的是迪士尼卡通人物 Chip and Dale 的拼圖。事實上,他們只砌這幅拼圖,好像世界上沒有其他拼圖一樣,無論砌多少次也興趣不減,一邊砌一邊還發出其樂無窮的笑聲。
仙姐叫那個女生做阿翠,叫那個男生做阿杜。我起初以為是花名,一問之下,居然都是真名,女孩的名字中有翠字,而男孩姓杜。阿杜是仙姐兒子阿角的同班同學,阿翠則是阿杜在聯校舞會上認識的。初見兩人,不知是否受到 Chip and Dale 的影響,覺得他們很合襯。但多見幾次,便發現阿杜無論是長相還是打扮,都比阿翠搶眼。
不是說阿翠不夠漂亮,而是說她不是那種靠美貌的女孩,但正值年華十八,她當然也十分教人喜愛。如果我是男生,也會被阿翠的青春活力所吸引吧。不過,論外貌阿杜還是更勝一籌。怎麼說呢?就是對自己的樣子的自信程度與實際相稱,所散發出來的令人愉悅的自如吧。再加上一點點少爺的驕氣和身為學界壁球精英的體魄和身手,俗語說就是「冇得輸」了。
每次兩人在座,我都會忍不住偷偷多望阿杜幾眼,連仙姐也覺得我太過火。不過一聊起來,就不能不承認阿翠是個更有深度的年輕人。那時正值暑假,兩人在等待文憑試成績出來,阿翠報讀的是航天科技,而阿杜報讀的是酒店管理。
我從小就喜歡飛機!思想穩重的阿翠,眼神中閃爍著罕見的迷醉。
喜歡飛機不去當空姐?阿杜故意反問。
我要整飛機,不是坐飛機,更加不是在飛機上服侍人!阿翠屈強地說。
阿杜笑著聳聳肩,這段說辭他應該很熟悉,是故意引出來讓我們聽的吧。看見女友生氣,阿杜連忙去哄她,很快又回復 Chip and Dale 的狀態了。
阿翠的家原來就在附近的私人屋苑。阿杜知道阿角母親在這裡開了間咖啡店,便因利成便,常常約女友在這裡見面。那時候咖啡店生意還未旺起來,客人不多,幾乎可以當成私人約會場所。但他們玩來玩去只是那幅 Chip and Dale,卻未免不夠進取了。
放榜結果公佈,阿翠成功考進航天科技學系,阿杜的成績卻差強人意,只勉強足夠報讀副學士。雖然如此,也算是在同一間大學就讀,可喜可賀。開學前阿翠生日,阿杜問仙姐借用咖啡店,為女友搞生日會。為了製造驚喜,他託阿角事先把咖啡店佈置一番。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仙姐的兒子。當天下午,一個又高又瘦,滿頭亂髮的男生,兩手拎著兩大袋裝飾品,兩脅夾著兩隻 Chip and Dale 毛公仔,氣噓噓地衝進咖啡店。聽他叫了仙姐一聲媽,我才知道此人就是阿角。我見他笨手笨腳的,便幫他吹汽球和張掛佈置。看見那些人家結婚才出動的排場,不免覺得現在的年輕人實在太誇張。
當阿翠跟著阿杜來到咖啡店,看見那盛大的場面,頓即感動莫名。雙方的朋友陸續到達,擠滿了小小的咖啡店。唱了生日歌,切了生日蛋糕,阿杜送上兩隻可愛的 Chip and Dale 公仔,眾人立即起哄大叫「嘴佢」,幾乎令人以為他們當下就要結婚了。結果由兩隻公仔嘴對嘴代替。在背後非常賣力的阿角,一副盡忠職守的樣子,在旁邊傻笑助興。
開學後,有一段時間沒見阿翠和阿杜來咖啡店,還以為是要適應大學生活和學業,自然不會那樣遊手好閒。兩個月後,聽阿角說他們分手了。問他何故,他卻說不上來。他自己考入了科大念海洋科學,跟阿杜也疏於聯絡了。仙姐感慨地說:
你知道嗎?阿杜是阿角的第一個朋友。
他們認識很久了嗎?
沒很久,中四同班才認識。阿角在中四之前,完全沒有朋友。從幼稚園到初中,十五歲之前,一個朋友也沒有。所以,當他第一次帶朋友回來,我開心得偷偷哭了。然後,這個朋友又帶了女朋友來。他們就是阿杜和阿翠。我幾乎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
但阿角也滿健談和開朗啊。我認真地說。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小時候在家裡說不停口,在外面一句話都不說。我私下認為,是阿杜救了阿角,但阿杜自己也不知道吧。他只不過愛自己而已。他們在性格上幾乎沒有相似之處,是甚麼令他們成為朋友的呢?我真的不知道。
仙姐說罷,拿抹布在 Chip and Dale 拼圖上拂了一下,像是拍打小孩的腦袋似的。
銷聲匿跡一段日子之後,阿杜又開始經常在咖啡店出現,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反反覆覆地把那幅 Chip and Dale 拼圖砌了又拆,拆了又砌。我看在眼裡也覺得心痛,但又不知道怎樣安慰他,弄到我自己也心神不安。我一直以為,阿杜是那種花心的男孩,只有他令女孩心碎,而不是相反。但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難以面對意外的發展吧。
如是者過了兩星期,仙姐終於忍不住跟他說:阿杜,我不知道你和阿翠分手的原因,你也無需告訴我。但你要明白,阿翠是那種決斷的女孩,她不會因為見到你在她家樓下痴痴地等,便回心轉意。你聽 Auntie 說,以後不要再來這裡,至少在你想通之前,不要再來。沒有人會重複砌同一幅拼圖,人生經歷無論好壞也不會重複,執著過去的事情沒有意義。我不是不歡迎你,而是想你回來之前,在心裡好好做個決斷。你想留個紀念的話,這幅拼圖你可以拿走。
望著這個帥小子垂頭喪氣地拿著 Chip and Dale 拼圖離開,連我這個完全搭不上邊的旁觀者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想不到隔了兩星期,阿翠突然來到咖啡店,還捧著那兩隻毛公仔。
Auntie,不好意思,你可以幫我還給阿杜嗎?
仙姐請阿翠坐下來,給她弄了她愛喝的鮮奶咖啡,然後坐在她旁邊,說:
念大學怎樣?喜歡嗎?
很好,很喜歡。
幾時可以整飛機?
還未,第一年讀基礎理論,二年級才有實習課。
嗯,對,慢慢來。
阿杜有來嗎?
之前有,但我把他勸走了。
Auntie,對不起!
說甚麼對不起?阿杜又不是我兒子。
他和阿角是好朋友。
看來,也不是真的那麼好啊。
甚麼?
他們也很少見面了。
是嗎?我還以為⋯⋯
仙姐站起來,走向放拼圖的木櫃,說:
阿翠,送你一幅拼圖。
阿翠也站起來,跟了上去,有點尷尬地說:
其實⋯⋯我不是真的喜歡 Chip and Dale 的,只是⋯⋯
那幅 Chip and Dale,我叫阿杜拿走了。我想送給你的是這個。
仙姐手上拿著的,是不知甚麼時候買回來的,全新的空中巴士拼圖。
阿翠接過盒子,當場流了淚。仙姐拍著她的背,說:
未整得真正的飛機,整住拼圖先啦!將來要整真正的飛機呀!
阿翠含淚點頭,那一刻我覺得她非常美麗。
仙姐把兩隻毛公仔拿回家,聽說一直放在阿角房中。
後來我和幸晨講起這個令人惋惜的故事,說 Chip 和 Dale 本來很合襯,她卻說:
Chip 和 Dale 都是男的,你不知道嗎?
圖片來源:網上圖片
阿角?!🤔😱😲
又有好多故事可讀好開心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