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2(六)寒冷,間中有陽光
早上跑步,我跟著姐們的步伐,拼命跑了七公里。風很大,剛開始的時候有點冷,但過了一會卻跑得很順。庭音姐說,這種天氣最適合長跑,很多比賽都在冬天舉行。
中午和 D 吃飯,跟他說了旅行的趣事,還有阿來的事,一喜一悲。D 下午有一個對談,是他最後一個公開活動。我問他打算停多久,他說:無限期。問他為甚麼,他說:人生到了這個階段,能量只會縮減,不會增加,與其甚麼都做一點,把僅餘的力量分散,不如完全集中在一件事上。我問:那你準備集中在甚麼事上?之前你不是說要停止寫作嗎?他故弄玄虛地說:要停止的是 D 這個人,但寫作本身會繼續下去,只是以不同的形態而已。總之,以後交給你們了。我不太懂他的意思,但沒有追問下去。
下午我沒事,便跟 D 去聽他的最後一場講座,地點在銅鑼灣富德樓的書店。D 和前輩詩人 YG 一起,分享聽歌和創作的經驗。這是 D 很少談到的話題。坐東鐵的時候,我問他選了甚麼歌,他便把一些八十年代的舊歌分享給我,說是他少年時代喜歡聽的。那些歌我完全沒有聽過,現在聽來有某種新奇的感覺。當時的抒情方式跟現在不同,很直白,用詞很典雅,甚至有點老派。但是,不知為何,放開懷抱、不帶成見去聽,卻又有莫名的感動。與其說是勵志,不如說是撫慰吧。想不到,D 的少年時代是受到這樣的文化所滋養的。用現在的說法,就是療癒吧。
D 在對談中,分享了林子祥的〈三人行〉、Tom Waits 的〈The Part You Throw Away〉和椎名林檎的〈石膏〉。前輩 YG 則分享了更早期的粵語歌和歐西反戰歌曲。他們也談了由聽收音機,到卡式錄音帶的變化。講座後 D 留下來簽書,我便先走了。
庭音姐還在上班,幸晨姐也在趕工作。我獨自在銅鑼灣逛了一會書店,吃了點輕食,便提早回家。爸媽今晚七點落機,九點前應該會回到家裡。我先去鄰居家接了狐狸,然後回家等爸媽,期間看了幾集動畫。《2.5 次元的誘惑》第一季終於完了,以沙灘和泳裝作結,男性觀眾應該會很喜歡吧。雖然明明是 fans service,但我覺得當中依然有真誠的地方,是認真想探討 cosplay 精神和描寫女生們的感受的,連男主奧村的成長心理也有補充。也追回了旅行時未看的《膽大黨》和《亂馬 1/2》。看到珊璞出場的時候,爸媽也回來了。
跟媽媽聊了一陣,聽她說跟爸爸在新加坡的旅程,沒甚麼特別好看的,主要是吃東西和悠閒度過二人世界。我也說了在台北和姐們去的地方。到了午夜,爸媽剛下機也累了,我便不黏著他們了。臨睡了再聽了一遍 D 分享給我的舊歌,想像著他曾經是怎樣的一個少年。如果我生在那個年代,遇見了他,會怎樣呢?我會成為他夢想中的小姑娘嗎?想到這裡便覺得好笑,也不知是笑自己,還是笑他了。
15/12(日)寒冷,間中有陽光
庭音姐返早班,幸晨姐約了她媽媽飲早茶,今早暫停跑步,但我帶了狐狸去公園散步。
中午和爸媽在粉嶺吃飯,之後我去了崇基圖書館,開始準備論文第四章。經過未圓湖畔的時候,看見獅子亭旁邊的幾種茶樹都開花了,非常漂亮。以前也沒留意,原來茶花是初冬開的。
D 已在圖書館工作,因為人很少,我便坐在他旁邊。我在筆電上打開以前寫下的零碎點子,和相關的參考材料。擱下論文一段日子,需要時間慢慢重整思路。第四章關於父親與女兒的關係。對我來說,與老師和作者的角色相比,D 更像我的父親。因為滲入了太多個人感受,這一章特別難入手。而且,來到第四章便越來越接近那個不解之謎——為何父親/老師/作者必須死去;以及他們的死究竟是自殺,還是被弒;如果是後者,是被誰所殺?在神話學中,弒父和弒母是常見的原型,象徵著人類意識中某種深層和共通的欲望和恐懼。不過,通常行弒者是兒子,很少是女兒。像 Electra 那樣的女兒,頂多是弒母的哥哥的合謀。D 小說的中父親/老師/作者之所以要自殺,是為了妨止女兒/學生/人物成為弒父者嗎?問題是,她們為甚麼要弒父?我偷偷望向在低頭工作的 D,浮起這樣的疑問:他犯了甚麼罪?我有理由要殺他嗎?一回過神來,被自己這些奇怪的想法嚇了一跳,而差點叫了出來,連忙按住了嘴巴。D 察覺到我的動靜,抬起頭來,我連忙做了個不好意思打擾了他的手勢。
晚上回家吃飯。去了旅行十幾天,媽媽說想吃住家飯,爸爸便親自下廚。回到生活日常,有安穩可靠的感覺。對親爸爸,我從來沒有那些奇怪的想法。也許是我自己把部分對父親這個角色的疑惑,投射到 D 身上。又或者,是 D 的小說引起了那些在現實中不曾感受到的疑惑。文學令世界變得複雜,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16/12(一)早晚寒冷,日間天晴
早上氣溫只有十一度,和姐們去了粉嶺公眾泳池,是第一次名副其實的冬泳。從更衣室出來,冷空氣已經令人縮作一團,一跳進水裡,更忍不住叫了出來。但過了一會,便開始感到池水是微暖的,水面也不算大風,慢慢便適應了。不過,游完上水時,還是冷得要命,三個人包著毛巾,擁成一團,衝進更衣室裡,猛淋熱水。回姐們家再徹底洗了澡,全身充滿著能量釋放後的疲累感,竟然異常舒服。
為免被 D 影響到我的思路,我今天不想見到他,於是便跟庭音姐去了拼圖咖啡店。客人不多的時候,姐在我旁邊坐下來,問我論文的進度如何。我跟她說了第四章大概的情形,和心裡未能解開的困惑,她認真地聽完之後,說:我的經驗跟你不同。對我來說,所謂的「父」就是一種威脅性的存在。我不只是說親生的父,還包括多年來遇到的,許多擺出一副父的姿態的年長男人。遇到這樣的人,如果不能對抗他,便只有逃避吧。但是,我內心可能也在渴求著父,在尋找一個真正可以信賴的父。我曾經以為在佘老師身上找到,但他卻突然死了。不過,就算他沒有死,也許終究也不是我要尋找的父,說不定還會變成相反的東西呢!最終可能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吧!所以,你對 D 最好還是保持一點警覺性,不要太容易相信他。我不是說 D 是壞人,這跟他的個人品格無關,就算像 D 那樣溫文,父性本身就包含著威脅,會令人不知不覺地屈從。也許 D 也自覺到這一點,所以他才在虛構世界裡不斷試圖殺死父性人物,包括他自己的分身。這算不算一種扭曲了的父愛呢?
我不完全明白姐的話,但當中卻有某種啟發性。我牢牢地記住,慢慢地思索當中的含義。
晚上和姐們在旺角吃飯,然後回去她們家過夜。我整天在思索著庭音姐的話,但又不想再問她。我想看一陣動畫放鬆心情,便和姐們看了《亂馬 1/2》,珊璞胡亂說的中文很搞笑,但到了最後小茜被珊璞打倒而失去記憶,又令人有點擔心了。
幸晨姐又介紹我看《紫蘿蘭永恆花園》,是幾年前的劇,說每一集都流很多淚,很適合我看。女主角薇爾莉特本來是一個童兵,被用作殺人機器,但收留她的基爾伯特少校卻想把她教養成一個有感情、有獨立意志的人。在最後的決戰中,少校受了重傷,臨死前向薇爾莉特說出了「我愛你」。薇爾莉特也在戰鬥中失去雙臂,換上了一雙機械手,戰後在少校的老友克勞迪亞開辦的郵政公司,擔任自動手記人偶,即是一種專門為人寫信,傳達心意的職業。薇爾莉特由不諳人情世故,慢慢學習聆聽別人的內心,嘗試了解「我愛你」的意義。
我一連看了三集,有某種觸動心弦的感覺,如幸晨姐所說,流了很多眼淚。因而不敢看得太快,停了下來,留待下次。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
喜歡晨輝的日記,描述父的部分很有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