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三)天晴,溫暖
早上帶了蔓去公園,姐們兩個練跑,我和蔓步行。她的身高和我差不多,我便把我的運動服借了給她。我在姐們家有兩三套備用的。跟我從前一樣,蔓從來不做運動,但沒有習慣是不能改變的。走得有點熱,蔓脫了風衣,露出短袖運動衫下面紋滿藤蔓圖案的左臂,在透進陽光的樹影下很配襯。我拖著她有紋身的手,感覺就像牽著一棵植物。
在姐們家吃早餐後,蔓要回去舊店上班。我借我的衣服給她,她還是挑了 T 恤和長褲,外面穿自己的外套。送她到火車站,竟然有點依依不捨,她好像想說甚麼,但又說不出來,只是跟我拉了拉手。我回自己家,為了失而復得的人,而感到莫名的喜悅。
下午去了圖書館,卻不見 D。問他在哪裡,他說在家,正找人做些浴室維修的工程。我準備寫論文總結,但有點過分謹慎,不敢草率下筆。結論不只是把所有論點概括地重複一次,而應該推到更高的層次,就像謎底終於解開一樣。我之前所說的謎團,真的解開了嗎?我還是不太肯定。
晚上回家吃飯,飯後沒有看動畫,只是拉著媽媽聊天。很多動畫都中期暫停,二月才重啟新一季。我跟媽媽說了蔓的事,她很關注地聽著,然後說:雖然背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但你覺得她身上有你自己的影子。這就是她觸動到你的地方吧!媽媽一下子便點破了我還未弄清楚的感覺,有人生經驗的人真的不同。
9/1(四)天晴,溫暖
今天提早起跑,和姐們練習十公里,感覺自己比上次進步了一點,末尾沒有那麼辛苦。
跟庭音姐去了拼圖咖啡店,幸晨姐也在那裡開線上會議。之前她提出 NFT 紀念珍藏的想法,我們三姊妹率先每人做一個作示範。我考慮了很久,最後決定用我外公留下來的鉛活字,印出我的名字作為 NFT 圖象。用自己的名字好像很自我中心,但背後的意義是承傳,因為我的名字是外公起的,他從前又是從事印刷業的,留了鑄有我的名字的活字給我做紀念。
庭音姐選的紀念物,是她的畢業論文最後一章的初稿。她當時用 A4 紙印刷出來,交給指導老師批改,上面用紅筆寫滿了評語。在最後一頁,老師寫下了「柳暗花明」四個大字作為鼓勵。庭音姐說,這是佘老師給她的一句人生警語,想不到也是最後一句。她會把這一章的掃描圖檔製作紀念 NFT,封面圖用老師的提字。
幸晨姐選的,是小說家邢天倪送給她的書。她在大學二年級時曾經幫邢的兒子補習,經常出入他家,他送了這本小說給她做紀念。這是邢的嚴肅文學時期的舊作,後來他搖身一變,成為情欲小說家。我沒有看過他後期的書,聽說頗有爭議性,有人覺得是墮落,也有人覺得是突破。在送給幸晨姐的書的扉頁,作者寫了「縱浪大化」四個大字,又是另一人生警句。
想不到姐們的選擇那麼相似,都有前輩的題字,一個是老師,一個是作家,而且兩位都突然去世了。用他們的題字作為永存紀念物,有重大意義。姐們事前沒有夾過,但卻不約而同選了有共通經驗的物品,也是一種心有靈犀吧。
更奇妙的是,庭音姐其實考慮過用拼圖做 NFT,而幸晨姐也想過相同的事。那是她們在拼圖咖啡店第一次一起拼的一幅雙子座圖畫,很小的,只有一百五十塊。後來她們一人分了一半,卻沒有說甚麼時候會再拼在一起。這幅圖很明顯有特別紀念價值,但這時候用來製成 NFT,庭音姐卻有點猶豫,好像那代表了某種她還未能作出的承諾。至於幸晨姐,也有類似的感受。這是她們各自跟我說的,彼此並不知情,我也沒有說出來。
幸晨姐想把數位珍藏品鑄造服務叫做 EverMomento,意思是「永恆在於一刻,一刻就是永恆。」網頁介面最好設計成動漫風格的古玩店,專門從事記憶收藏,帶有一點神秘的意味。對於是不是出售,大家有不同看法。庭音姐覺得既然是私人物品,承載的是個人回憶,不是很適合賣出,也很懷疑有沒有人想買,但不出售便很難成為一種可持續的業務。幸晨姐卻認為,如果 NFT 製作精美,內容又能觸動他人,所謂買賣只是一種分享和交換的手段,也可以讓物品的個人價值擴展成普遍價值。
當初說好是由我負責寫文字介紹的,所以我分別和姐們聊過,了解物品背後的故事。要在二百字內傳達故事的精髓,一點也不容易。她們覺得這段文字不但是背景介紹,本身也要有閱讀價值,也即是用跟數位物品相配的筆觸寫出來的文字。今天我在咖啡店試寫了幾段,然後和姐們討論,但我自己也不是很滿意,似乎還要花一點時間摸索寫法。
晚上和姐們在茶餐廳吃飯,回家後看了《青春之箱》新一集。雖然很想大喜能夠和千夏學姐發展,但大喜的女同學雛也很可愛,實在不忍心看到她成為敗北女角。不過,人設本來就是這樣,似乎是無法逆轉的了。每個故事的邏輯早就設定,要扭轉的話,又會惹來粉絲的不滿。總是有被犧牲的角色,無論是虛構還是現實,似乎都無法避免。但我真的不想這樣的事發生在姐們的身上。
10/1(五)天晴,氣溫下降
早上大風,較為寒冷。跟姐們小跑四十五分鐘,保持運動量。
全日在圖書館寫論文總結,D 約了從加拿大回港的舊學生,提早離開。
晚上回家吃飯,跟媽媽一起看動畫。簡單而充實的一天。
11/1(六)天晴,寒冷
今早是真的冷了,跑了很久身體才暖起來,一停下來又感到寒意。
下午去圖書館繼續寫論文,卻卡在關鍵位置——那個男性作家/老師/父親最終必須自殺的模式,和「少女神是不能觸碰的」這個說法,究竟處於怎樣的關係?甚至連這個說法本身,也無法在作品中找到根據。它只是一句我不肯定是不是 D 親口所說的話,把它作為結論未免過於武斷。從深層心理學的角度,是不是說阿尼瑪具有至高無上的神聖不可侵犯的特質,以至於作為阿尼瑪化身的女性人物/女學生/女兒都是不能觸碰的?但在小說中,女性人物/女學生/女兒都把男性作家/老師/父親視作自己的阿尼姆斯,所以投射是交叉雙向的。而根據榮格心理學,阿尼瑪和阿尼姆斯,即是陰性原則和陽性原則,最終是需要融合和調和的。如果「少女神不能觸碰」,再加上「父神必死」(自殺),那就不可能出現陰陽相合,而繼續處於分裂狀態了。可不可以說,D 的小說,至少到目前為止,停留在這種分裂狀態而無法前進?這是他無法不全面停止寫作和文學活動的原因嗎?面對這樣的局面,又有甚麼解決方案呢?我能想出幫助他的方案嗎?我這篇小小的論文,可以發生這樣的作用嗎?
小休的時候,我和 D 照樣去到未圓湖畔。我們站在陽光下抵禦寒意,看著湖面的鱗光閃閃生輝。一對中年男女帶來兩個尺許高的少女娃娃,一個穿紅色格子裙,一個穿黑色格子裙,打扮很漂亮,還有小型長椅等道具。我不知道娃娃是不是出自甚麼動漫作品,還是這對男女自製的人偶。他們悉心安排娃娃的動作,運用貴重的長鏡頭相機拍攝,看樣子不似商業用途,而純粹是個人愛好。D 讚嘆說:世界上真有人玩公仔玩到出神入化!不好此道的人看來,會覺得有點無聊,甚至是有點瘋吧!
又過了一會,我忍不住把論文的死結告訴他,也不期待他解答,只是想把悶氣紓發出來。他好像隨口說:問題可能是對位不均等,似乎要等母神和子神出現才能回復平衡吧!我聽了非常震驚,直覺告訴我這就是答案。母與子是 D 的小說缺乏的元素。就算他有寫到妻子,也是把她視為少女神的原型,而不是母神。結果他的神話世界嚴重傾側,也無法達到調和。
但是,哪裡去找這個母神呢?我說。D 想了想,說:要等少女神變成母神吧。說罷,他滿有意味地望著我。我給他的眼神嚇到,連忙說:有點冷,回去吧!
雖然剛才 D 說的很可能是答案,但我沒法把它寫進論文裡,只能藏在心中,慢慢思索。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